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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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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候,祁老爷回来,沐敛华略作迟疑,便将方才小姐来过一事告知祁老爷。祁老爷随口应道:“那是小女。”便不再多言。
两人继续先前未完之局,大约祁老爷是觉得方才一时失了防备,对沐敛华这外人说多了话,这回止口不提家事,只谈诗书风月。沐敛华心思玲珑,长于察言观色,祁老爷不说,他自然不会多问,便顺着他的话语闲聊。
到近傍晚时,沐敛华才告辞出来。他见天光尚亮,走到岔路口时,略做迟疑,估摸着赵齐的商铺尚未打烊,于是走了左侧往东市的道。
铺子果然还未打烊,这日生意出奇的好,沐敛华见赵齐与木子忙里忙外,顿时心生愧疚,连忙快步走进店铺。
木子先看见沐敛华,顿时埋怨道:“阿敛,怎的叫你送几件东西就去了大半日,该不会是哪里偷懒了吧。”
沐敛华略有些尴尬,他本是主动要来店里帮忙,结果却被找去无忧庄与祁老爷下棋品茗,木子说他偷懒倒真是一点不错。当下吞吞吐吐道:“我……”
不等他想好说辞,赵齐却摆摆手道:“没关系,阿敛你本来也只是帮几日的忙。”
他这样一说,沐敛华更觉得不好意思。谁知赵齐又道:“阿真明日便回来了,这店里也不缺人手,我看小楼这几日精神好,总是待在屋子里想必闷的很,你不如多陪陪他。你自己伤也没有好,也不要太劳累了。”
话至此,沐敛华知道赵齐一番好意,于是只好点了点头,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帮着木子一起收拾打烊。
回到赵宅,小红正在前厅忙着端菜摆碗,见沐敛华回来,笑点点头,又指指厢房方向,比了几个手势。
沐敛华会意,知晓她是要沐敛华喊萧晚楼过来。这几日萧晚楼精神好,便出来与众人一同用饭。他与沐敛华两人认了小红做妹妹,在赵府少了初来的拘礼。自从小红父母过世后,这赵府总是冷冷清清,如今老少四人亲近和睦,饭桌上言笑晏晏,才算又添了几分旧日的热闹。
沐敛华走近厢房,透过半开窗扉,看见萧晚楼正坐在桌边,手捧一册书卷,却仿佛并未在专心看书,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轻轻开门走入,走的近了,看见萧晚楼手上拿着的是一册诗集,桌上却放了一张纸,寥寥几笔,画的是雪泥爪印。
沐敛华一愣,问道:“小楼,怎么了?”
萧晚楼被他话声惊醒,不由手一抖,诗集落在地上,回头望向沐敛华,略定一定神,才道:“我是在想些事情。”
沐敛华走到他身边坐下,道:“在想什么?”伸手取过那张纸,眉头微皱。这雪泥爪印的图,他记得清楚,乃是当日在窦庄密室中所见的信函落款,当时似有所感,却始终不知所以,却不知为何萧晚楼这时会画出这张图来。
萧晚楼捡起诗集,翻到其中一页,摊开到沐敛华面前,沐敛华凝目看去,见是一首律诗,写的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只听萧晚楼缓缓道:“阿敛,你说当日沐流辰是怎么会举荐闻姚的?”
十年前,沐流辰举荐闻姚,得了沐复野欢心,最终如愿被封太子,十年后,沐复野疑似因为闻姚而暴毙,沐朝欢便以沐流辰勾结奸人谋逆弑君为罪名,宣旨天下。
可这闻姚,来历神秘,无踪无迹,沐流辰究竟是哪里找来的?又怎会轻信与他?
沐流辰此人,权欲固然极重,但其实并不算长于心计,否则也不会在闻姚身上栽这么大一个跟头,以至被沐朝欢抓了把柄。
而一直以来,站在沐流辰身边出谋划策的,却少不了一个人。
便是这个人,这些年来俨然太子一党,与沐流辰同进退,却最后倒戈,与沐朝欢结为一派,令沐流辰折损许多势力。
沐敛华皱眉沉思,将那两句诗在心中默念一遍,再看那图,心中答案渐渐浮现。
这时萧晚楼取过笔,在那张雪泥爪印图旁,写下一个“鸿”字。
沉思道:“你是说,莫非那写信之人,是四皇兄……”
这般看起来,那两封信确确实实很可能真的就是沐余鸿所书。
可事到如今,就算知道是沐余鸿,又能如何?沐复野死都死了,沐敛华与萧晚楼也不在沂睦了,沂睦的风风雨雨已经与他们无关。不论是沐流辰、沐长缨、沐余鸿、沐非言还是沐朝欢,他们之间的争斗,于沐敛华毫无意义,他也不想再理会那些事。
合上书页,顺手将纸揉碎了丢掉,沐敛华拉起萧晚楼,淡笑道:“罢了,这些事情以后慢慢再想,你伤才好些,别太劳神了。赵老和小红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可萧晚楼毕竟心中放不下此事,到了夜里,忽然道:“想要杀你的人,会不会是沐余鸿?”
倘若沐余鸿是写那两封信之人,那他便与窦庄联系颇多,莫非是因为他发觉沐敛华在调查窦庄乃至闯入密室看过密函,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但这样似乎又有些说不通,沐敛华夜闯窦庄时,黑衣蒙面,又不是平日易容的模样,也没留下什么破绽,身份并未暴露,沐余鸿怎就知道是沐敛华呢?何况若他真知道是沐敛华,为何不及早下手,反而时隔数月才派人围杀?
想到这里,萧晚楼忍不住迟疑低语道:“可若不是他,还会有谁?沐流辰?沐长缨?你与他们并无利益冲突,按理他们不会对你下手。难道……难道是沐朝欢?”
沐敛华摇头道:“皇妹知晓我的心思,应当是不会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想杀我,也不可能对你出手。”
萧晚楼默想,也确实如此。沐朝欢要借尔骁的军力,怎可能在这时节对自己出手。
想了一天,本以为理出些头绪,到这时却又觉得失了方向,越发的没有目标。
见萧晚楼皱眉苦思,沐敛华心中微动,手指轻轻拂过萧晚楼眉间,柔声道:“要杀我之人一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更不会知道眼下我们在曲水,你不必太过忧心。”
他刻意想引开萧晚楼注意,便转了话题,说起了日间在无忧庄的见闻。说到祁老爷的心事时,萧晚楼忽然咦了一声。
萧晚楼道:“我刚才突然有个想法,但这念头,又委实太过让人讶异,希望不是我所想那样。”
沐敛华笑道:“怎么?说来听听。”
萧晚楼道:“据你所言,无忧庄富贵华美,无忧庄的主人祁老爷绝非寻常贵人。他说他家中长子与么子争夺家产……说的不正像是嗣凝大皇子宁无殊与三皇子宁无争么?”
沐敛华一愣,道:“你是说,祁老爷是嗣凝国主?这……”
萧晚楼道:“若不是如此,哪来无忧庄这样的富贵。若不是因为背后有这天大的靠山,无忧庄这样的大宅大院怎会连赵老这样在曲水住了几十年的人都说不清个究竟。嗣凝国主宁以期……祁老爷这个称呼,只怕是刚好取自他那名字。”
沐敛华默然道:“我也不是没想到,但也着实想不通,他贵为一国之主,只身一人闲逛街市已非常理,还两次特地找我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说话,岂非过于不慎。”
萧晚楼叹口气道:“也许是身在皇室,贵为天子,却总有太多的孤独与苦闷无处可以抒解,所以才会偶尔这般肆意作为罢。”
他这样说,沐敛华也心有所感,生为皇族贵胄,有几个是能真正开心自在的,以己度人,若祁老爷真是嗣凝国主宁以期,他的这些行径也算不上太过古怪。
但究竟是不是,只是沐敛华与萧晚楼的猜测,他们谁也没见过宁以期,也不能得知是否真是同一人。
过了一会,沐敛华又道:“你说,他是觉得我像什么人,才总是要找我去?”
萧晚楼沉吟道:“你虽然改了肤色,但脸型五官并无太大的改动,或许……”
萧晚楼忽然想起,大约三十年前,嗣凝趁着沂睦三王之乱平复不久,元气未复,于是借口边界纠纷而开战,结果被沂睦大败。后来嗣凝割赔了许多金银,为表臣服再无二心,送了一位皇子到沂睦为质,这位皇子便是现今的沂睦国主宁以期。他在沂睦呆了七八年,这期间嗣凝国主驾崩,众皇子为了夺位互相争斗,结果最后竟落的一个不存,远在阳羡的宁以期反倒成了唯一正统皇室血脉。嗣凝国上书请求沂睦国主允许宁以期归国继位,又献上奇珍异宝,私下还贿赂了沂睦许多大臣,在朝堂上说尽好话,最后终于将宁以期迎回嗣凝,登基为皇。
若说沐敛华像谁,双亲之中,他与沐复野并不肖似,那么便该是像母亲多一些。或许当年宁以期在阳羡时,见过沐敛华之母?
这样想,萧晚楼却觉得好像无端亵渎了沐敛华的母亲,略有些惭愧。
心里的这念头,他没有说,只是道:“不论祁老爷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见你,总是要小心些才好。”
沐敛华笑笑,道:“这我自然知晓。不过,我总觉得他很熟悉,不知为何,心里对他提不起防备。”顿了顿,道,“罢了,若果他真是嗣凝国主,日理万机,也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日日来找我吧。”
忽然又凑近萧晚楼,搂住他肩膀,低声笑道:“小楼,等你伤再好些,我带你到曲水四处逛逛,我听说有几个好玩的去处……”
萧晚楼静静靠着沐敛华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
沐敛华话说的满,谁知才隔了一日,祁老爷竟派人来了赵宅,要请沐敛华去无忧庄赏花。
注: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