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安*源

3、崇拜

　　这些年来，余佩鲜少会在人前显露出软弱，尤其是在嘉影面前。

　　嘉影看见的，永远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女子，就因为如此，在接到那通电话后，她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就赶去了余佩那边。

　　却因为晚上买不到火车票，等嘉影赶到古镇的时候，已经是隔日的黄昏，嘉影情不自禁的伫立在桥头，被眼神的景慑了住。小小的巷口刚巧框住那一轮火红的夕阳，残照洒在巷子深处，幽暗却迷人，让她想到六朝古都的乌衣巷。

　　即将失神前，嘉影旋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茶道馆。

　　门口很静，没有平时门庭若市的场景，甚至带着几丝凄凉。流浪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跃过，像是在觅食。潮湿斑驳的墙边，堆放着许多垃圾，无人清理。

　　嘉影探了探头，门，大敞着，却不见余佩熟悉的身影。她定了下神，尝试着轻唤：“余佩，我来了，你在吗？”

　　回应她的是静谧，嘉影绕着小小的店面寻了一圈，打算离去时，后院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低应：“在……”

　　如果说，刚才的安静是让人窒息的；那这沙哑枯槁的回应声，足以让嘉影浑身冰凉。

　　它像是来自地狱的哀鸣般，无心无力，没有一丝生命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嘉影尽量地放轻脚步，迈进后院，侧眉看着蜷坐在阶梯上的余佩。

　　“他来了。”余佩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不远处，毫无焦距，连语气都透着迷离。

　　简单的三个字，已经囊括了太多。嘉影没有再多问，只是安静地蹲下身，曲膝与她并肩而坐，垂眸看着台阶上淡淡的苔藓。

　　“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念旧。”良久，嘉影嗟叹。

　　她是真的未曾料想到，看似洒脱的余佩，竟会对一个男人如此的恋恋不舍。那个人，无论离开还是出现，总是这么的突然，却总是能在余佩的世界中掀起滔天巨浪。

　　“你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余佩没有抬头，眼神依旧迷惘，话语却意有所指，“呵，难道说如果有天陶冶回来了，你能泰然自若？”

　　感受到身旁嘉影的颤动，余佩暗自在心底嗤哼，多少带了些报复成功后的畅快感。她不愿轻易在嘉影面前示弱，若是逼不得已，至少求个心理平衡。

　　“请问有人吗？”

　　没等嘉影回过神，前头店面里传来了询问声，是道很低沉的男声，南方口音，显得格外有礼。嘉影转头看了眼余佩，见她像是无意搭理，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叹了声，径自起身往前面走去。

　　“不好意思，今天歇业。”边走着，嘉影边婉转地开口逐客。

　　“我知道，你……”男人皱了皱眉，当目光触上缓缓从屏风后走出的女人时，眸中闪过片刻的讶色，消逝的很快，“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我不是，有事吗？”同样的惊讶之色也呈现在了嘉影眼中，她没想到会再遇见这个人。

　　又一次想到了那片雪白墙壁上，他写下的潦草名字。直到搬离那栋屋子，嘉影都没看明白他的名字，只记得中介称他为“林先生”。见对方似乎对她并没有多大印象，嘉影也维持住了平静，口吻很淡，嘴角夹杂着一丝微笑。

　　“我可以和老板娘谈一下吗？这是我的名片，我想她应该对我不陌生。我很想收购她手上的青铜三王匜，价钱可以再商量，之前我已经派过不少人来商谈了。呵……可惜，结果有点不如意，所以才……”

　　嘉影没有多大心思听他说下去，只是低头撇了眼名片，那是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及其的简洁，银灰色的楷体写着“林渡”二字，以及他的联系电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先进来坐一下吧，我去问问。”许久之后，嘉影才说话，面色有些为难。

　　林渡点头，迈步走向一旁的藤椅，目光含笑看着那道缓缓走向后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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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坐了许久，嘉影都没有再出现，百无聊赖间，林渡打量起了这间茶道馆。很古朴的装饰，花窗、屏风，沿墙的椅子是一长排朱红色的“美人靠”。店堂不大，错落着几张桂木桌椅，中堂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整套茶具，吸引了林渡的目光。

　　林渡情不自禁走到桌边，打量着那套青花玲珑瓷茶具，片刻后笑叹了声。

　　做工很考究，乍一看很像明代制品，可惜了只是晚清仿制的赝品。

　　“似乎这家店里，让你感兴趣的东西还真不少。”嘉影端着一壶茶，小心翼翼地跨入店堂，痴看着林渡专注的模样。

　　如果说他笑起来的模样，让嘉影觉得伪善；那他认真执拗起来的样子，则让嘉影咬牙切齿的恨。

　　“她还是不愿意割爱吗？”林渡轻放下手中的茶具，看了眼嘉影身后，见她只是一个人出现，他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失落。

　　“嗯。”嘉影轻描淡写的应了声，余佩临睡前断然不想多谈这事，嘉影自然也不会驳她的意，“要不要喝杯茶才离开？”

　　尽管她还是一脸微笑，林渡仍能听明白嘉影话中的赶人之意，这壶茶，怕是本就没有他的份，只是礼数上的询问而已。定了定神后，他飘了眼门外的残阳，突然开口：“你应该很熟悉这里吧，我有些饿了，可以陪我去吃饭吗？”

　　“好啊。”嘉影答应得异常爽快，笑容很甜。

　　反而是林渡，颇觉狐疑地揪起眉心。隐约间，他竟觉得她仿佛就在等着这句邀请般，这种宛如自投罗网的感觉不算好，却也不算坏。

　　“要快点了，去晚了那家店就会没位置了。”

　　说着，嘉影率先蹦跳着走出了茶道馆，布满笑意的眼眸深处，却暗藏着一丝浅淡的落寞。

　　冬季的白昼很短，整个古镇已经浸透在了夜色中，沿河的灯影朦胧绰约，立在桥中，远看河道，就像一副置于纸上的水墨画，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婉约。

　　一路上，他们的脚步很慢，更像是在闲逛。途中，嘉影硬是吵着买了好多粉蒸肉，跟着跑去一家小画廊门口拼命的吃，还逼着他一块吃。

　　林渡反而更喜欢她有些小任性的模样，洗净了身上的刻薄味，沙沙的嗓音夹杂着不经意流露出的娇气，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他们像是认识了很久般。

　　等到林渡终于饿到不行了，嘉影也恰好觉得逛够了，带着他走进了一家桥畔的饭店，和老板寒暄了几句后，嘉影很熟练地点了一些家常菜。能看得出，对于这个古镇，她是真的很驾轻就熟。

　　“我叫何嘉影，我没有名片。”嘉影支着头，收敛了几分笑意，凝视着对坐的男人，突然开口。言谈间，没有了之前的熟络：“突然说让我做向导，是不是想要我帮你说服余佩，把青铜三王匜卖给你？”

　　“跟聪明人说话真省力。”面对她的直截了当，林渡露出了赞赏。

　　“刚才余佩给我看了，我实在看不出那东西有什么价值可言。”

　　“它很别致。鲜少会有青铜匜上雕刻着三王，除非皇家规格的。何况，古董的价值更多在于它的历史，而不是造型和实用性。”林渡说得很认真。

　　当初，他也是无意中在电视上看见对这座古镇的介绍，很顺势的，就采访了余佩的茶道馆。那时的余佩便介绍过这个青铜匜，那是一只雕刻着百兽之王狮子、百花之王牡丹以及百鸟之王凤凰的匜，所以才被命名为青铜三王匜，林渡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

　　“可是有些东西的价值，也同样不是钱能衡量的。”

　　对于嘉影的话，林渡只是报以和缓的笑容，“大概吧。可惜我接触的人，没有不贪钱的。也许，如果你对某些东西有很近乎疯狂的执念，可能会比较了解我的感受。我喜欢古董，也喜欢研究它们。我时常会觉得，每一件历经过历史的东西，哪怕只是这里的一块碎瓦，都可能会带着一段故事。这世界太假了，只有岁月烙印下的痕迹，才是永远不会撒谎的。”

　　“真热血。”看他滔滔不绝的样子，嘉影禁不住地笑出声，“如果余佩坚持不卖呢？”

　　“我正好有假期，打算在这里住段时间，但愿能说服她。当然，如果你肯帮忙的话最好。”

　　“林渡，不要让我崇拜你。”嘉影痴看了他片刻，忽然说道。

　　“嗯？”林渡挑眉，对她的话很是不解。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嘉影总觉得这是一个圆滑的男人，他可以对任何人笑，可是他的笑容里没有真。他的话不多，除非必要时，才会开口。可是就在刚才，他打量那套茶具以及聊起古董时，那双眼眸是熠熠生辉的。

　　那种认真专注的表情，嘉影很熟悉……也很害怕。

　　“从前，我崇拜过一个男人，因为崇拜，所以我爱上了他。”

　　“然后呢？”说这话的时候，林渡看见嘉影是笑着的，可那种笑容，就仿佛在饮鸩止渴一样，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然后？然后我输了，输了毕生信仰。”

　　“他是个画家？”林渡这才想起，嘉影卖给他的那栋房子里，挂着无数的画。

　　“何嘉影！”

　　嘉影抬眸，刚想回答，一声惊呼隔窗传来，轻易地就吸引了她和林渡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