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昌公主传》小春贤

1、第 1 章

　　黄沙漫天，远处的群山连绵不绝，一只苍鹰当空盘旋，最后落在少女的手臂，少女撕了一块生肉喂给它，那鹰三五下啄食下肚，便长鸣一声，随际冲向云宵。

　　苍鹰越飞越高，姑娘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它的身影，直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长喊传来：“公主——”

　　她收回目光，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一个汉子打马飞奔而来，他一边驱马，嘴里还呼着哨子，片刻之间，便到了近前。

　　那汉子丢下马缰，他翻身下马，跨步走到少女的跟前，洪亮的声音说道：“公主，你可真叫我好找，出来放鹰为何也不喊上我。”

　　这汉子身材魁梧，生得浓眉大眼，乃是乌孙国的右将军乌维，立在他眼前的少女年芳十八，是乌孙国国王素济的长公主吉昌，她五官深邃，眼珠是浅浅的褐色，一头卷曲的头发打着辫子垂在耳旁，穿着一身红衣劲装，显得干净利落。

　　乌维从怀里掏出一把玳瑁梳子，献宝似的说道：“公主，送你的。”

　　前几日，他听说吉昌公主的梳子丢了，特地寻来好的送她，吉昌公主伸手接过来，那乌维脸上立时露出笑容，得意的说道：“我就猜到公主喜欢。”

　　梳子是从南边来的货，制作精美，听说拿来讨姑娘家欢心是最合适不过的。

　　吉昌公主没有说话，乌维似乎最已习惯她的沉默寡言，他又说：“公主，这里是边界，下回你莫要孤身出来，若是想要放鹰，就喊我一声，我陪着你。”

　　这汉子的爱意赤裸裸写在眼里，吉昌公主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她眺望远方，山的那边就是元国，此地正是乌元两国交界之处，这些年来时常会起战事，边民们等闲不会往此处走动。

　　十年前，一场大旱使得乌孙国草场枯竭，成片的牲畜染上瘟疫，乌孙国本就国小力微，四周强国环伺，眼看危在旦夕，乌孙王素济孤注一掷，率先带兵攻进大元国黑河县，黑河县七万余百姓，一夜之内被屠杀殆尽，抢来的金银粮食虽解了燃眉之急，自此，本就不甚安宁的边境愈加星天旋转。

　　实则，素济之所以敢冒险攻打大元，一来是因元国历来重文轻武，边关防务松散，临近的鞑靼仗着兵马强壮每年必要南下掠夺，二来素闻元国君臣不睦，官场权臣当道，素济趁机强占黑河，辽山等地。只是乌孙国兵力供给不足，其旁又有鞑靼等国虎视眈眈，不过数月间，素济便又退回乌孙国境内，只是每到秋冬之季，素济便带兵侵扰元国边镇，抢夺钱财牲畜，元国边境绵延，又有些顾此失彼，倒也让乌孙国占了些便宜。

　　直到三年前，黑河县调来一位将军，此人名唤蒋镇言，虽说年少，却掌着一支一万余人的兵马，打仗手法诡谲多变，十分不好对付。

　　彼时，乌孙王素济年事渐高，许是报应，年轻时素济为争夺王位，将宗室斩杀殆尽，如今膝下只有一位长女吉昌公主，并一位七岁的王子兀珠，眼看王子尚且年幼，乌孙王又见吉昌公主虽是女流，却颇有些军事才干，于是将她带在身边调教，不过三五年之间，吉昌公主已然成为威名赫赫的女将军，威望直逼乌孙王，就连在元军之中，也素有声名。

　　前年，鞑靼老汗王离世，诸位王子为争汗位，杀作一团，就在此时，元国镇北老将军举兵十万杀入鞑靼，此战令鞑靼元气大伤，直到今年，鞑靼与元国讲和，两国互相通婚，吉昌公主听闻此信，不免忧心冲冲，元国已降伏鞑靼，难保下一个不是乌孙，她自知乌孙国禁不起大战，若是能联合周边诸国，无论是与元国交战还是谈判，皆能增加许多筹码，谁知乌孙王裹足不前，错失良机。

　　这几年，吉昌公主屡次与蒋镇言交手，双方各有胜负，今年入夏以来，吉昌公主深感时局愈发艰难，她已在蒋镇言手上吃过几回暗亏，数月前，她手下副将所领的三千精兵更是被蒋镇言设计困在启连山，吉昌公主震怒不已，多方设法营救，奈何启连山地势险要，元军只围不打，净等着她来上当，吉昌公主原以为这支人马凶多吉少，不想蒋镇言竟在七日之后，放了她的将士，过后送来一封书信，只说还她人情，他日重遇，必定不再手下留情。

　　提起这人情，还得说到三年前的旧事，那时她随父王带兵南下，经过一处村庄，他父王指使将士将庄上洗劫一空，过后还意欲屠村，吉昌公主再三劝说，元国百姓才逃过一劫，直到许久过后，她才得知，当日蒋镇言就化身藏在村里，若非她一念仁慈，断不会给自己留下此等祸患，时至今日，想到此事，吉昌公主仍旧扼腕不已。

　　“公主，公主？”乌维一连喊了她数声，吉昌公主收回目光，她看了一眼乌维，沉声说道：“我们回去罢。”

　　乌维吹响口哨唤来爱驹，二人上了马，向着土城而去。

　　土城，乌孙国最大的边城，背靠望京，与望京相互依托，吉昌公主就带兵驻扎在此地，只因乌元两国多年交战，城内经济萧条，只有东边一条街上零星开着几家店铺，街上行人多是老弱妇孺，吉昌公主骑马进城时，不时有认出她的百姓朝她打招呼。

　　这些年，吉昌公主深得军民爱戴，手中又掌有军权，若非错生成女儿身，说不得下一代的王位就该她来继承，老乌孙王日渐昏聩，他见吉昌公主素有主张，父女二人政见又屡屡相左，不免对她生出几分猜忌之心，是以才将吉昌公主打发至土城镇守边关。

　　进了内城，吉昌公主径直往城西去了，乌维骑马跟在她的身后，心知她此行又是去探望城内的孤寡老人。

　　城西搭建的多是些低矮破败的帐篷，只因多年征战，边民的日子十分不好过，有些家里失了丈夫儿子，生活更是困顿不堪，吉昌公主一路走来，看到神情麻木的人们，脸色愈发变得沉重。

　　越往里走，路面越是杂乱无章，吉昌公主索性下了马，将马丢到一边，步行走到里面，不一时，来到一处油毛毡布搭成的帐篷前，从里间迎出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她满脸沧桑，沟壑重重，看到吉昌公主时，眯起浑浊的眼睛看了半晌，这才惊道：“哎呀，公主来了。”

　　吉昌公主上前握住她的手，问候道：“阿古丽都大娘，你还好吗？”

　　阿古丽都大娘朝着吉昌公主行了一礼，又摩挲着她的双手，答道，“多谢公主惦记，我很好

　　同行的乌维侧头看了她一眼，此刻的公主，脸上褪去平日的冷竣，显得眉眼温和，她握着阿古丽都大娘的手，进到帐篷内，先四处扫视一眼，便和阿古都丽一同席地而坐。

　　帐内自然是很简陋的，阿古丽都大娘双目几乎失明，她年轻时丈夫死在战场，后来两个儿子也战死，留下她一人孤苦无依，吉昌公主来到土城，除了边城的防务，最牵挂的就是城内这些孤寡老人。

　　没过多久，住在邻近的人听闻吉昌公主来了，纷纷来到阿古丽都的帐篷里，不一时，帐篷里便坐满了，只是来的人，几乎全是老幼妇孺，乌维这个汉子反倒显得十分扎眼，他不好意思留在女人堆里，于是摸了摸鼻子，守在门口。

　　吉昌公主看着众人，与她们说了半日话，又问：“这个月的米面可曾领了？”

　　阿古丽都大娘连忙点头，说道：“领了，公主不用担心，我们过得都好。”

　　吉昌公主心内稍感安慰，连连战争，像阿古丽都大娘这样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在乌孙国还有很多，若是无人帮扶，她们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这时，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靠在母亲的怀里，朝着吉昌公主天真的问道：“公主，甚么时候才能不打仗，我和娘还等着阿爹回来呢？”

　　那孩子的母亲唬得脸色微变，生怕孩子的话冲撞了吉昌公主，她责骂着孩子，又连忙低头行礼，说道：“孩子不懂事，请公主不要怪罪。”

　　吉昌公主心头一顿，她看着孩子的母亲摇了摇头，想了片刻，又对孩子说道：“别着急，战争很快就会停止。”

　　帐内的气氛变得沉闷压抑，阿古丽都大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当年，老乌孙王素济曾说，元国遍地都是黄金白银，只要杀过去，他们的子子孙孙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杀了这么多年，牲畜没人放，大片的牧场变得荒废，男人们也越杀越少。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起，乌维探头说道：“公主，张全来了。”

　　吉昌公主脸色一凛，张全是她府上的幕僚，此番找到这里，必是有要紧事需得禀告，她站起身，跟阿古丽都大娘等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匆匆走了出去。

　　张全就等在不远处，他看到吉昌公主后，眼神一亮，吉昌公主不动声色走过去，低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张全并不避讳乌维，他回道：“公主，望京传来密报，大王病危。”

　　听了这话，吉昌公主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