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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毛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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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翰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仍依言往身上摸了一把,下一刻他就傻了眼。
方才还放在怀里的钱袋竟然不翼而飞。
湑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忙道:“快追,刚才那孩子是小偷。”
敖翰飞虽不太了解这些市井路数,但他并不笨,很快便想明白了整件事。
抬眼望去,对方的背影刚好在街角消失,于是他丢开马匹,发力追了上去,边跑还边回头大喊道:“在这里等我!”
等转过街角,果然见到小乞丐在不远处走着。
看对方的脚步并不慢,敖翰飞立刻放声道:“臭小子站住,还我钱袋。”
他这一声喊,对方非但没停下脚步,反而立刻发足狂奔起来。
敖翰飞赶加快步伐,紧追不放。
虽说一个腿长一个腿短,照理应该越追越近才是。
可是对方仗着熟悉环境,在街上左绕右弯,愣是把敖翰飞追得晕头转向,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方逃出视线。
敖翰飞没有抓贼的经验,不懂得这种情况下应该高喝一声“抓小偷”,指不定就会有好心人拦住小乞丐的去路。
两人一前一后狂奔,路人不知道缘故,所以只顾着看热闹,完全见不到有人施加援手。
追了一会儿,小乞丐突然跃上半截破墙,一下子消失在院落里。
敖翰飞跟着他也翻了进去,还没等他站稳,就听疾风灌耳,有东西劈头盖砸了下来。
敖翰飞听着气息的流动,弯腰侧身,刚好避开这一次的攻击。
等他看清眼前状况,顿时楞在了当场。
断墙后面是个十分破败的院子,几间屋子的门窗残缺不齐,院中长着很多杂草,脚下尽是些碎砖烂瓦。
七八个年龄不等的男孩手持棍棒站在各个角落里,而方才他追赶的那个也在其中。
看身形和脸孔,他应该是年岁最大的一个。
那个小偷用一根接近小臂粗细的木棍指着敖翰飞道:“哼,今天该着你倒霉,本想拿些银豆子就放过你,哪知你倒是咬得紧,甩也甩不掉。既然进来了,就别想整头整脑再出去。兄弟们,上啊!”
其他小孩一听这句话,立刻哇呀呀大叫着冲了上来。
七八条棍子呼呼生风,向着敖翰飞的双腿和双臂抡了过来。
敖翰飞见状立刻展开身法躲闪,虚点几步就跳出了“包围圈”。
孩子们一击不成立刻转身,冲了过来又是一通乱打。
敖翰飞只得再避开,同时心中想着脱身之计。
以他的本领别说是这七八个孩子,就是再多一倍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对方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敖翰飞根本不愿出手还击。
敖翰飞有着怜敌之心,对方却完全不领情。
他们一个个憋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敖翰飞的身上砸了过来。
可一可二不可三。
敖翰飞左突右闪,即要看着棍子,又要小心不能撞到孩子们,自然就有顾不上的地方。
加上这院子地上都是砖石,平时走路都要小心,更何况是在混战期。
敖翰飞一不小心踩到半块碎石,尖锐的石角戳到脚下,差点扎破鞋底。
脚下打滑,上身闪避不及,敖翰飞结结实实挨了一棍。
疼痛顿时就从挨打了地方散开,把他的心火一下子撩了起来。
他气贯双臂,一手将挥到身前的棍子拦腰拍断,另一手揪住对方的衣领,顺着对方的冲力,将他们一一推了出去。
好几个孩子收不住脚,撞到墙壁或者其他障碍物后才停下。
一时间院中哀疼声此起彼伏,孩子里唯一还站着的就只剩下那个小偷。
小偷见敖翰飞突发神勇,再环视了满地战友,吞了吞口水后,大喊着冲了过来。
敖翰飞轻蔑一笑,单手夺过他的棍子丢掉地上,同时抓住了他的前襟,将他从地上举了起来。
小偷发现自己双脚离地后,立刻色厉内荏地叫了起来:“放开我,放我下来……”
敖翰飞哈哈笑了两声,正要说话,突然从破房子里又窜出两个更娇小的身影,一下子扑到敖翰飞的跟前。
敖翰飞忙把小偷丢到地上,抬腿躲闪,但仍是被其中一个扑了个正着。
下一息,小腿外侧就传来剧痛。
敖翰飞下意识抬手做出个劈砍的动作,但却硬生生停在了对方的头顶。
一个看着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发着狠地撕咬。
因为太过用力,女孩的全身都在轻微颤抖。
一双杏核大眼内滚着泪珠,瞳中燃烧的愤恨和惊恐化身利刃,一下子刺到敖翰飞的眼底。
小偷被摔倒地上后有了片刻晕眩,等他看清院中情形,立刻颤着声高喊道:“燕妹,快放开。”
说话间,他扑了过来,一把将女孩从敖翰飞的身边抢走。
女孩被抱住,立刻放声大哭,急泣中含糊说道:“回青哥哥,回青哥哥,打坏蛋……”
这一刻,小偷完全忽视掉了敖翰飞的存在,将女孩紧紧搂住,柔声安慰道:“燕妹乖,燕妹不哭。坏蛋让回青哥哥打,不哭,不哭……再哭病就好不了了……”
与此同时,其他孩子也都围了过来。
或许是认识到了今天他们的败局,好几个都开始低低抽泣,更多的人只是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敖翰飞。
被这些孩子当做仇敌般瞪着,敖翰飞觉得自己彷如被当胸打了记闷棍,心头又痛又麻,还有阵阵说不清的郁结之气。
哄了一会儿,女孩的哭声渐熄。
小偷这才抬起头,从怀里掏出钱袋,啪一声丢在敖翰飞脚边,恶狠狠道:“呸,拿上你的钱赶快滚!不然有你好受的!”
敖翰飞看了看钱,又看了看那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抿唇向方才跃入的断墙走去。
抬起腿的时候他才发现,刚才女孩子咬过的地方破了口,血珠渗出后将裤子染出了一个细细的半圆。
带着狐疑和未散的恐惧,孩子们目送着敖翰飞一瘸一拐地翻墙而出。
片刻后,其中一人走过去捡起钱袋递给了小偷。
小偷接过袋子,眼中的抗争和坚强立刻黯淡了许多。
他望着敖翰飞消失的方向,轻声道:“今晚,我们吃馒头。”
因为追得急,敖翰飞没记住来路,只得一路问一路走。
受路人指点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已从繁华的东城追到了比较偏僻的西城。
等找到等在路边的湑彦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湑彦本是笃定等着,见他带伤而回不免讶异,忙找了间药铺买了金疮药,问掌柜要了点清水帮他清理伤口。
在回回春堂的路上,敖翰飞一言不发,整个人安静得仿佛失了魂。
湑彦虽然好奇,却也没问,等着他自己愿意说的时候再开口。
果然在回春堂呆坐了一会儿后,敖翰飞主动向湑彦讲述了下午的经过。
湑彦安心地笑了笑,问:“你生了一下午的闷气,是为了没能拿回钱袋?”
“当然不是。”敖翰飞皱着眉,情绪低落地反驳。
“那是为何?”
“我……我不知道。”敖翰飞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幽幽道,“想我龙族君贤民安,九重城是天下第一大城,百姓虽不得大富大贵,但都能吃饱穿暖。为何竟会城内有那样破落的宅院?你是没见到,那地方墙都是酥的,连一场风雨都经不住,根本不能住人。那些孩子一个个都很小,我都想象不到他们要靠什么活下去。难道他们的父母都不管了?任由他们吃苦受罪……你,为什么这般看我?”
敖翰飞说了许久才发现湑彦正静静看着自己。
虽然湑彦经常表现得很安静,但这一次不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眼眉唇角都不带一丝弧度。
两道眼神依旧明亮,却毫无波澜,仿若万载古潭,深幽到令人不敢靠近。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敖翰飞莫名心慌,进而生出丝丝惧意,所以话语的尾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轻颤。
听到他异样的声音,湑彦半垂下眼睑,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二殿下,你知道在农夫手里,一石谷米能换多少银豆?”
敖翰飞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三颗银豆。”湑彦自问自答,复问,“织娘的一匹麻布能换多少银豆?又能裁出几套衣衫?”
这一回湑彦索性连思考的间隙都不留,立刻接着回答:“能换五颗银豆,能裁两套衣衫,如果穿衣人不是太胖的话。那么,农夫要种出一石谷米,织娘要织出一匹麻布又要耗费多少时日?还有……”
“湑彦你,到底想说什么?”
敖翰飞双眉紧促,略显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很不喜欢眼下的气氛,甚至有些愤怒。
虽然湑彦没有明说,但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被当成了白痴。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湑彦再次抬起眼来,又变回他喜欢亲近、盼望常伴的湑彦。
“二殿下,除你之外我几乎不认识其他王族子弟,无从比较。但我坚信自己的眼光没有错,龙族定会是光明大陆上最强盛的一族。所以那些瑰丽山河、民士凡俗,那些春华秋实、冬收夏盛,那些渔樵耕读、歌商医行,不要让人替你看,找机会自己去看,亲眼看,用心看。”
景阳殿内,舒爽的夜风将湖边幽淡的花香带进了寝殿,周遭的宁静让敖翰飞的眼前不时闪现出孩子们的眼神和那座破院,耳边久久回荡着湑彦的那些肺腑之言,不能释怀。
翌日,结束了太学的课程,敖翰飞没有回景阳殿,而是匆匆来到西城破宅。
院子一如昨日般零乱,不知是不是昨夜风大的缘故,整间屋子显得更加残破,似乎下一刻就会坍塌。
有个孩子端着个缺了边的瓷碗跨出门,见到敖翰飞大大咧咧站在院中,吓得大叫一声,手里的碗也同时落到地上摔破。
他的叫声惊动了房内其他人,又有三个男孩冲了出来围在房门口,但是昨天领头的小贼并不在其列。
他们满脸紧张地看着敖翰飞,有一人还悄悄拿起靠在门边木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见他们的模样,敖翰飞友善地笑了笑,也不上前,只是动作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道:“别害怕,我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怕昨天的银豆不够你们用,所以又送了些来。”
孩子们闻言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觑,却无人应答。
敖翰飞见他们尚存敌意,便直接拉开银袋子的封口绳,蹲下身将手伸直,道:“我没骗人,不信你们看。”
有个孩子踮起脚,正好能看见袋子里的钱。
他皱着眉,小脸几乎拧到了一起,想了会儿道:“那你把钱丢过来。”
敖翰飞依言把袋子丢到这个孩子的脚边,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挂着笑。
孩子们从地上拿起袋子,四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往里面看,等发现里面真的都是银豆子后,乐得全部蹦了起来。
脸上露出的笑是那样的迷人,让敖翰飞为之心醉。
三个孩子捧着钱袋高嚷着冲回屋里,方才说话的那个则是冲着敖翰飞深深鞠了个躬,面带兴奋道:“谢谢公子!”这才追着其他三人而去。
敖翰飞听见屋里爆发出一阵阵悦耳的笑声,自己也是乐得闭不拢嘴,直到来到回春堂,仍是眉目带笑,唇边含温。
湑彦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没等发问,就听敖翰飞道:“湑彦,知道吗,我今天做了件顺心意的事。”接着他把去西城送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湑彦静静听完,但表情不如敖翰飞期盼的那样高兴,甚至在眉宇间闪过一丝隐忧。
敖翰飞见他如此心中顿起忐忑,“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
感受到他的不安,湑彦带着习惯的笑容,安慰道:“没什么,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与其给孩子们钱,不如带点吃穿用具。免得他们上街去买,遇到奸商就不值当了。”
“有理,还是湑彦你想的周到。我回去让小九备些,过几天再去一趟。”
见敖翰飞的兴致这般高,湑彦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出下一次想和他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