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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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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玉山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山险峻而优美,草木繁盛,飞瀑如帘。常有文人骚客到此一游,留下吟咏。
山下有一个荒凉凉的小村子,村里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本都砍柴打猎为生。近年来游客多了,竟也多了处赚钱的门道。
就是带路。
外来游玩的人多不识路,进山恐有意外,便打赏村民些钱物,陪同游玩一日,确是个颇好的行当。
有一日天色将暗时分,猎户老谭打猎归来,在村口接了单生意。
是两位年轻又有钱的公子,长的都是一表人才倜傥风流,骑着俊俏的马匹,衣衫鲜亮不染风尘。
年纪看似略小些那位公子似乎性子也活泼些,和他攀谈了几句便知了他的意思,十分痛快地道:“你是此山中人,有你帮忙自然万事顺遂些。那现在便起身可好?”
老谭忙道:“天色将晚,此时上山恐怕……”
小公子丢过来一锭银子,银闪闪的亮光闪迷了老谭的眼睛。
老谭连忙接住,没说完的半句话也硬生生吞回肚里。
“好好好,两位公子跟我来。”
进山不多时,天渐渐黑了。
今日初二,新月如钩,照得细窄的山道一片阴沉。
远处有野兽长啸声,近处树丛似也有物窸窣。
老谭自然是知道夜晚山中危险,此时心里也有些发虚,只盼着那两人快些累了、怕了,早些回去。
不想这两位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公子,看上去不仅既不怕,又不累,还越发地兴致盎然。
过了许久,大公子突然问小公子:“你冷不冷?”
小公子道:“我当然不冷。”
大公子又问:“你饿不饿?”
大公子本是好意,小公子不仅不领情,还要怪他:“本来我不觉得饿,你一说我便觉得了。”
老谭心道这位祖宗总算饿了,回途有望,不由大喜。
没等大公子说话,小公子又道:”所以下次来的时候,怎么也得让这位老兄帮我们置办些酒菜,赏月饮酒才是人生美事。今日我就先忍忍算了。”
老谭抬头看了看那细细的月牙儿,觉得自己又冷又饿又傻。
小公子却不放过他,问老谭:“前面那峰从哪儿上去?”
老谭顺着他指向之处看去,吓了一跳,忙道:“那峰上不去。”
峰高千仞,笔直如削,莫说是人,野兽也是罕至。
小公子看着他,似笑非笑:“上不去?那你还一半礼钱给我。”
老谭伸手到裤袋里抓紧了那锭银子,却怎么也舍不得伸出来了。
小公子也不说话,亮晶晶一双眼睛看着他瞧。
半晌大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老谭,你先回去给我们置办些酒菜,在家中等我们回来便是。”
老谭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不放心道:“我若是先回去,怕是你们找不着路,不如还是一起?”
小公子不耐烦道:“少啰嗦。”
老谭听了这话,心道这人也太不识好歹,转身就走。
毕竟他心里良善,走开小半里路远了忍不住回头看看。
月影朦胧,看不得真切。
一个青色的影子,一个红色的影子。
仿佛是在树丛的暗影里,静悄悄地叠成了一片。
两个人回到老谭家的时候,已是快要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看上去明显狼狈了不少,漂亮的衣衫上有撕破的痕迹,树枝的刮痕,石块的磨痕之类。小公子的脸上竟也带了一道极细的刮痕,带一点点细小的血印子。
老谭心里是有些得意的,忍不住多看了那道伤痕几眼。
灯下看来,脸颊如玉,血痕艳色竟有些勾人。
大公子也是看了又看,似乎有些心疼责备道:“下次小心些。”
小公子嘴巴哪肯输人,道:“说不定是你不小心。”
大公子又看了看他,没回话,默默给他倒上一杯酒。
小公子一饮而尽,又对老谭道:“这酒不好,明年的今日准备些好酒,你家公子便有赏。”
老谭没理他。
大公子笑笑道:“明年要早些来,今日实在太晚了,在峰顶上也是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
小公子点头表示赞同。
这两人的故事,很快被老谭传播得村里人尽皆知。
每次说完这事,老谭都要加一句评语:“这两人,吹牛吹得自己都信了,图啥呢?”
削峰就在那里,依然是谁也上不去。
日子过着过着就过了一年。
那天老谭在村口晃悠,有个陌生的声音很自来熟地叫他:“老谭,好酒准备好了没有?”
老谭转身看向那个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所以银子飞过来的时候,差点被他一口吞下去。
老谭连忙把砸在脸上掉在地上的银子捡起来塞进裤袋,热情寒暄道:“那位公子呢?没跟您一起来?”
小公子答道:“我们并未同来,只是约了峰顶相见。你也不用带路了,置办好酒菜在家等着便是。”
老谭看着他,无言以对。
吹牛的境界啊!
当晚,那两人果然回到老谭家中,开始喝酒吃菜。
老谭从厨房温酒回来,刚走到房门口,只听得小公子埋怨道:“你今日到得又是这般晚,害得我一个人在峰顶上差点快冻死了。”
大公子轻轻笑道:“你若觉得冷了,我来暖你一下便是。”
老谭的手本已快碰到门上。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便踌躇了。
他来不及细想,门内小公子便叫道:“快上酒来。”
方才轻轻推门进去。
这一次的故事,老谭很想找谁再说说,却总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因为他开始有点搞不明白,是该信呢,还是该不信?
那明明是一座上不去的削峰。
然后又过了一年。
今年是沈浪来得早。
王怜花到峰顶的时候,发现地上平整之处已经摆好了一壶酒,和两个小小的杯子。
这酒具王怜花十分熟悉。
老谭家的。
王怜花挑眉笑道:“今日你倒是早得很。”
沈浪笑道:“我想在这峰顶看落日一定很美,所以早早地来了。又怕来得早没事干,就顺便把酒也带上来了。”
王怜花看着他,随口说道:“我们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沈浪轻轻“嗯”了一声,问:“你在忙什么?”
王怜花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想知道?”
沈浪满不在乎。
“知道不知道都行。”
王怜花点头表示赞同。
“同赏孤烟映日,才是正事。”
峰顶远眺,只见那金黄色的落日,已渐渐隐入云彩霞光之中。
暮色萧然,天空却清明起来。
傍晚没有云雾掩映,远处村庄炊烟屡屡依稀可见。
沈浪斟了一杯酒递给王怜花。
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一饮而尽。
按理说,烈酒入肠,应该很快热起来才对。
王怜花却小声道:“我好像有点冷。”
聪明机智如沈浪,却完全没有质疑。
只伸手将他轻轻揽了过来。
“不如我给你暖一下。”
识时务如王怜花,自然也不会反对。
一年又是一年。
有时候大公子来得早。
有时候小公子来得早。
有时候一起来。
因他们吩咐不必带路,所以老谭也从来不跟去。
只是有时候忍不住地疑惑。
峰顶究竟有什么样的景色,值得如此年复一年?
也有人问起老谭家来了什么贵客,要去置办这么多好酒菜。
老谭总是闭口不答。
这两个人的故事,渐渐地,成了他人生中一个绝无仅有的秘密。
普通的人和普通的人生,总也可能会有一些神奇的故事发生。
如断玉削锋和映日孤烟。
红尘事多烦扰,总难朝夕相伴。
只愿年年今日,都能与你再度携手。
看苍茫岁月,冷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