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金面佛

26、看走眼

　　鲁鹏飞最近有点儿心烦意乱。他一毕业就进了尚田公司，奋斗八年成功升任销售部主管，按理说一无亲爹当背景二无干妈做靠山的平二代能混到今天这份上也算是春风得意了。奈何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眼瞅着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摸不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次公司招人，一向眼高于顶的鲁鹏飞一眼就相中了个来应聘的姑娘。
　　姑娘名唤邹雪，今年刚大学毕业，大眼睛小圆脸，皮肤出奇白皙，不惊艳却耐看，身着湖水绿的职业套裙，盈盈一笑，恰似碧潭盛开了一朵白莲花。邹雪是学文秘的，这次应聘的是总经理办公室的文员岗位。鲁鹏飞抓耳挠腮地思索以后怎样多找机会去总经理办公室溜达，销售部经理发了话，自己部门正少个文员整理资料，邹雪就被调到了销售部。
　　鲁鹏飞乐得牙都合不拢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红鸾星动啊，自己刚有想法，姑娘就送到跟前来了。他连忙借着带新人熟悉公司环境的机会，迅速掌握了邹雪的各方面信息。越了解越喜欢，邹雪方方面面都合鲁鹏飞的心意，鲁鹏飞简直怀疑这个姑娘就是老天爷按照他的媳妇标准现做好的。一来二去，邹雪跟鲁鹏飞就熟悉了起来。虽然接触时间短，加上办公室恋情多少有些忌讳，两人还没有来得及捅破那层窗户纸，但鲁鹏飞清楚，自己的心意，邹雪不是感受不到的，否则她也不会借口自己老家产茶叶给他塞了一大包绿茶。尽管销售部所有同事都收到了邹雪的茶叶礼物，可鲁鹏飞肯定，自己的那份质量最好！
　　鲁鹏飞正偷着乐，邹雪却心事重重起来。鲁鹏飞已经接连几次看着她眼角发红地从经理办公室出来了。部门开例会时，工作标准一向严格的经理更是当场拿着邹雪做的报表丢到她脸上，破口大骂，做成这样也好意思交上去浪费领导时间。散会以后，鲁鹏飞不放心邹雪，借着去别的部门送资料的机会出去找她。果不其然，邹雪正躲在公司顶楼天台上抹眼泪。鲁鹏飞暗恨部门经理不懂得怜香惜玉，赶紧上前安慰，新人嘛，等熬过实习期就好了；经理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要求高而已。邹雪不吭声，一味默默流泪。鲁鹏飞絮絮叨叨一大通也说不到点子上，心疼之余忽然灵机一动，他有哥儿们是学心理学的，现在专门给人做职场心理咨询。邹雪这种刚出校门的小姑娘，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种专业的职场挫折辅导。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邹雪去了两趟心理咨询，小脸上的愁容就散了不少。爱屋及乌，对着鲁鹏飞，她更是言笑晏晏。鲁鹏飞心里美得很，他准备做完手头的这笔大单子拿到提成凑出房子首付来就跟邹雪告白，三十岁的人了，是该时候考虑终生大事了。这笔单子的合作公司在外地，鲁鹏飞虽然舍不得离开邹雪身边，但做销售的，哪有不在外面跑的道理。他咬咬牙，拎着行李去为他跟邹雪的未来奋斗去了。这一趟一走就是半个月，鲁鹏飞每天抓心挠肺地思念着邹雪，恨不得立刻飞回到她面前。令他欣喜若狂的是，邹雪对于他每天必打的电话不仅没有嫌烦，还不时叮嘱他要注意身体，早点回去，她会做大餐给他接风洗尘。
　　鲁鹏飞一签完合同就往回赶。因为有了牵挂的人，这座城市才有了家的概念。走之前太匆忙，他把租房的钥匙丢在公司抽屉里了。他给邹雪打电话，说飞机晚点，恐怕晚餐只能改成宵夜了。电话那头邹雪声音柔情似水地表示没关系，她给他准备了汤圆。鲁鹏飞乐得在街上蹦了起来，他急匆匆地往公司赶，预备一拿了钥匙就往邹雪租住的地方赶。人家是正经姑娘，自己纵使有色心也绝无色胆留宿在邹雪的住处。
　　公司已经下班半个多小时了，静悄悄的，不见光亮。鲁鹏飞开了办公室的门找到了自己的钥匙，正要出去锁门，忽然听到里面一阵响动，是经理办公室方向的声音。鲁鹏飞第一反应是经理还在加班，他应该过去给领导打个招呼。然后他就听到了邹雪的声音。有一瞬间，鲁鹏飞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调调不对，邹雪是不会那样嗲声嗲气说话的。鲁鹏飞的脑子是懵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过去，过去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脑子里头却命令他必须过去，过去才能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理智打败了情感，他终于站到了经理办公室门外，虚掩的门缝中，露出了邹雪的侧影，她还是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套裙，灯光下，她眉眼柔媚，声音娇滴滴的：“经理，你看，我这件裙子好看吗？你摸摸看嘛，料子很光滑的。”说着她还往经理身上靠，嘟着嘴巴抱怨工资太低，一条裙子就花了一个月的薪水。
　　经理一脸尴尬，皱着眉头呵斥邹雪别胡闹，邹雪却是不管不顾，卯足了劲儿向经理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
　　鲁鹏飞真觉得自己长见识了，这年头，原来还真有女的生怕自己没人骚扰，送上门去骚扰男上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办公室，又是怎么回的租房，只知道自己手机从八点钟就不停的响，直到没电自动关了机。
　　班还得接着上。早晨在电梯里碰到邹雪时，鲁鹏飞只觉得浑身爬满了虱子一样恶心。邹雪手里捧着个保温桶，看见他抿嘴一笑，趁着出电梯的工夫，偷偷凑到他耳边低语：“你昨天是不是累坏了，手机也不接。我做了紫米芋圆西米露，有时间记得吃。”
　　鲁鹏飞跟踩了狗屎一般飞快避开邹雪，冷冷哼了一声，掉头扬长而去。他倍感羞辱，活了三十年，混了七八载，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看似白莲花，实则绿茶婊。看看桌面上的保温饭盒，再看看旁边的绿茶罐子，鲁鹏飞羞愤难当。
　　部门例会上，鲁鹏飞留了神，发觉经理竟然破天荒地有些躲着邹雪的意思。邹雪倒是老样子，一副羞答答的小家碧玉范儿。鲁鹏飞怒极反笑，这世道，有些女人天生就是装清纯无辜的好手。他语带讽刺朝着邹雪似笑非笑：“哟，努力见成效啊，瞧经理对你客气的。”
　　邹雪一愣，下意识咬了下嘴唇，微微一笑：“嗯，估计他以后不会找着理由骂我了。”
　　邹雪还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早已被鲁鹏飞揭穿，依旧对他嘘寒问暖，偷偷给他带早点送便当，见了他就是抿嘴一笑，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老做派。鲁鹏飞却不愿意陪着她继续敷衍下去了，邹雪想立牌坊，可他鲁鹏飞大好男儿一个，凭什么给绿茶婊当接盘侠？！
　　邹雪看着被鲁鹏飞当面丢进垃圾桶的便当盒白了脸。她是做惯了委曲求全模样的，面对鲁鹏飞的不给脸，她不声不吭，低头回了自己的座位。鲁鹏飞已经做到了这份上，她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没脸继续倒贴下去了。
　　转眼三个月的实习期已过，新人转正前要接受考核。部门经理哼了一声，还是在邹雪的考核等级上勾了合格。考核表到了鲁鹏飞手上，作为邹雪的实习带教师傅，鲁鹏飞却给了个不合格。尚田公司在业界赫赫有名，工资高，上升空间大，素来不愁招不到新人。人事部门很快就通知邹雪办离职手续了。临走前，邹雪捧着自己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站在走道里。鲁鹏飞去茶水间接咖啡，经过她身旁，听见了她蚊子哼一般的叮嘱：少喝点儿咖啡，容易上火伤肾。鲁鹏飞没有理睬，径直回了办公室。办公室就在电梯旁边，他竖起耳朵，听到了“叮”的电梯门开启声，下意识地站起身探出头，邹雪正抱着收纳盒走到电梯门后，纤细的身影，柔弱无依。
　　鲁鹏飞拉开了办公桌抽屉，湖水绿的茶叶罐子藏在一角，打开盖子，满满的绿茶，清清淡淡的茶叶清香。
　　秋去冬又来，时间湮没一切回忆，鲁鹏飞已经淡忘了邹雪的模样，偶尔想起，只剩下初见面时，她低头羞涩一笑，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每每念及此，但觉呼吸停滞，心如刀割。他想自己堂堂一个销售精英，阅人无数，怎么会偏偏看走眼。
　　临到年末，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的妹妹哭着打电话给鲁鹏飞，她遭遇了职场性骚扰。妹妹的老板总是借故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摸她的身体。妹妹生性害羞腼腆，碰到这种事也不敢声张，实在忍不住了才打电话给哥哥哭诉。
　　鲁鹏飞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飞到妹妹身边去揍色鬼老板一顿，可愤怒归愤怒，他心里也清楚，职场性骚扰这种事是最难处理的。妹妹工作待遇福利都不错，现在就业形势这么艰难，即使重新找到了工作也难以保证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鲁鹏飞宽慰了妹妹几句，绞尽脑汁思索应对计策。网上倒是有不少支招的，可惜那些所谓的专家全都生活在云端上，方法一点儿也不接地气，说了等于没说。无奈之下，鲁鹏飞又想到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哥儿们。等他藏头藏尾支支吾吾说出了自己妹妹的遭遇后，对方笑了：“这事儿不难办。我跟你说，像你妹老板这样的，他不缺钱，但是他不去找小姐或者包二奶这种方便的途径，很大的原因是他就是喜欢那种你妹妹被调戏的紧张害羞的小样子。”
　　鲁鹏飞急的要抓头发，这都什么破毛病，性骚扰就为了图看对方紧张害羞？
　　哥儿们嘿嘿直乐：“你还别不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实告诉你，这种人还不少。想一劳永逸，简单，你跟你妹讲，对方怕什么你就上什么。对付这种伪君子与其殊死拼搏，不如反其道而行，假装丝毫不在意，一副求包养的样子。他估计就觉得没意思也嫌麻烦了，自然对你妹避而远之了。”
　　鲁鹏飞目瞪口呆，这样也行？送上门求骚扰！
　　哥儿们得意洋洋：“怎么不行。上次你介绍来我这儿的小姑娘，她领导就这么骚扰她。她按照我说的方法做了。你猜怎么着，没两次，她那个部门经理看见她躲都来不及了。唉……那小姑娘叫什么雪吧——老鲁，老鲁，你怎么不说话啊？”
　　鲁鹏飞脑子“轰”的一声，他想起了邹雪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时红红的眼睛和那次办公室“调戏”经理后对方对她退避三舍的态度。原来竟然是这样，原来最终还是他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