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珠》章鱼米

2、第二章

　　淳于珠回到家的时候，湖色已经很深了，泛着幽幽的蓝光。她抱着小黑龙，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轻手轻脚地先回了自己屋里一趟。

　　她颠颠儿地爬上贝壳床，把威风依旧的五爪小黑龙塞在被子里头藏好，拍了拍，这才又高兴了起来。

　　“一定是我有神君她没有，所以羡慕了。”淳于珠双手托腮，看着被子里微微隆起的一小团，开始自言自语:“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英明神武的神君扔在地上蹂/躏呢？这真是太过分了！”

　　小姑娘心思单纯不记仇，软软地控诉完，随即又抿着梨涡笑了:“还好我本事大，把神君给修好啦。”

　　说罢俯下脑袋，朝着它吧唧亲了一口。

　　作为一颗很能够自娱自乐的珠子，淳于珠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在自个的小窝里玩得不亦乐乎，待回过神，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暗道一声不好，不敢再耽搁，迈开小短腿朝着自家膳厅里跑去。

　　淳于珠人矮腿短，跑起来慢，游过她身旁的鱼虾们都忍不住叽笑:“去晚咯，又要挨罚咯。”

　　淳于珠朝它们挥了挥小拳头，脚步不停。好在膳堂就在前头不远，不消片刻就到了。

　　她跨进堂内抬眼一瞧，果然，饭已经摆好了。

　　一家人除了她外都到齐了，正围在一张鱼骨石桌上用着晚膳，坐在上首的便是她那湖长爹爹，一张脸一如既往地板着，旁边半化成人形的鱼虾们站成一排侍候着。

　　淳于珠定在原地，乖乖叫人:“爹，娘，阿姐。”

　　没人搭理她。耳边只有杯盏碰撞间发出细微的丁玲声。

　　淳于珠自知道误了饭点，不敢入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桌上的淳于莹见她吃瘪，幸灾乐祸地弯了弯唇。

　　活该！

　　谁都知道这一届的湖长淳于临是一颗性子古板，不苟言笑的百年老蚌珠，时时刻刻把“立规矩成方圆”挂在嘴边，对儿女也甚是严苛。有道是湖有湖规，家有家规，一点儿都松懈不得，只有以身作则，才得以管理四方。

　　比如今儿淳于珠迟到了没赶上饭点，那就是坏了他定下的生活作息表，就得罚站。

　　淳于珠眼观鼻鼻观心地站了好久，直到站得腿都酸了，才听得淳于临放话:“过来坐吧。”也不过问她为何会晚到。

　　“谢谢爹爹！”淳于珠赶紧落座，喜滋滋地捧起了饭碗。

　　淳于莹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坐在身旁的娘亲拉住，添了一筷子菜在碗中:“来，阿莹，吃这个。”

　　淳于莹撅了撅嘴:“阿娘，我不想吃这个，”她伸长手臂，指了指放在淳于珠面前的那道菜说:“我想吃那个。”

　　淳于珠抬眼一瞧，哦，是一碟呛虾米。这就奇了，淳于莹一向不爱吃这个，说是太腥。

　　“你啊，”谁知娘亲既无奈又怜爱地摇了摇头，竟是亲自帮她把菜挪了过来。

　　“阿娘真好，”淳于莹搂着娘亲的胳膊撒娇:“女儿还要吃裙带丝！”

　　“好。”

　　于是她左手边的菜也被移走。

　　如此三番几次下来，所有淳于珠伸手能够着的菜全被挪开了，她又不可能没规没矩地站起来夹，这么一来，就真真只能看饱了。

　　淳于珠抬起乌润润的眼睛，见爹娘都神色自然地用着膳，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

　　没关系。

　　她安慰自己，反正也不饿，吃不吃都不打紧。

　　话虽这样说，淳于珠还是委地屈抿抿唇，目光落在脚边摇曳的水荇上，有些落寞，有些不解。

　　＊
　　用完膳，淳于莹却并不离席。

　　她一反常态地挨到自家爹爹身旁，一边给他锤肩揉腰一边恳求:“爹，您就让我看一眼吧！”

　　声音甜得发腻，听得淳于珠默默搓了搓胳膊。

　　淳于临却不吃她这一套，不耐道:“我说了不可以，休要再烦我了。”

　　“爹！”淳于莹依旧不死心，晃着淳于临的胳膊撒娇:“您就给我瞧瞧吧，据说那东海的夜明珠是个无价的宝贝，可遇不可求，女儿就只看一眼，开开眼界，保证不碰它！”

　　淳于珠这才了然。她还在奇怪淳于莹怎么突然转了性变得这么乖巧，原来是在打这夜明珠的主意。

　　“开眼界？”淳于临不为所动:“我看你只是想看了去跟你那群朋友炫耀吧？”

　　“我…”淳于莹被一语戳破她小心思，面露尴尬，随即不服气道:“我身为湖长的女儿，难道连看一眼镇湖之宝的资格都没有吗？又不会弄坏它！爹爹您身居要职，明明有这个权利，却做什么事都缩手缩脚，为何您如此在意别人的眼光？您怕什么？！”

　　“放肆，怎么跟爹说话的！”淳于临一声厉叱，没什么皱纹的脸上都被气出了几条沟壑。

　　淳于莹被这么一吼，眼睛都委屈红了。

　　“阿莹”，淳于珠听到娘亲在一旁温声软语地劝道:“快跟你爹好好说话…”

　　淳于莹却不领情，跺了跺脚，一言不发地转身跑了，走之前还凶巴巴地瞪了眼淳于珠。

　　淳于珠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转过头，见爹娘的脸色一样的不好看，她沉吟片刻，麻溜地滑下凳子。

　　气氛不对，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溜吧。

　　＊

　　次日休沐，淤潜湖里的小妖精们都不用去学堂听课。

　　球藻一早就来找淳于莹了。

　　她家里住得偏，不像湖长家，选在了淤潜湖采光地段最好的地方，偌大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矗立在水中，檐角飞扬上翘，门楣雕刻细致，很是气派。球藻本就很喜欢来这里,再加上淳于莹昨日特地交代过她要早些时日来，她不敢晚到。

　　守在院门口的螃蟹精给她开了门，球藻熟门熟路地往淳于莹的屋里走去，走了一半，正巧碰到了要出门的湖长。

　　“湖...湖长好！”她有些紧张地叫人。

　　淳于临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走开，身后还跟着一群鱼虾，那排场看得球藻啧啧感叹。

　　她回过神，一路蹦跳着来到淳于莹的房门前，敲了敲：“阿莹，我来了。”

　　“进来吧。”淳于莹才刚刚起床，正在梳妆。

　　蚌精一族的原型是珍珠，先天优势，不管男女，个个都生得皮肤光滑，莹润生光。晨曦的光透过清澈的湖面洒落，照在淳于莹的脸上，更将她的容貌添了几分颜色。

　　球藻在她屋里绕了一圈，摸着她闪闪发亮的贝壳床羡慕道：“你的房间真好看！” 她这里碰碰，那里看看，最后将目光落到淳于莹的梳妆台上：“首饰也好好看！”

　　淳于莹很是受用，随手从妆奁盒里拿了一副耳环给她：“这个送给你。”

　　球藻眼前一亮，欣喜地接过：“谢谢！真漂亮！”

　　“这有什么，”淳于莹对着镜子笑了笑，“想不想我带去你去看更漂亮的东西？”

　　＊
　　球藻本以为淳于莹说得更漂亮的东西不过是她新做的首饰衣物等东西，没想到她竟是要拉着自己偷偷去藏宝阁看东海夜明珠！

　　她拉着淳于莹的手，急得直摇头：“不行不行。”

　　淳于莹被她死死地拖着连路都走不动了，气得甩了甩胳膊：“你去不去！？”

　　“不是我不想去，这…这夜明珠是咱们淤潜的镇湖之宝，是不能随随便便给人看的。”

　　“哪那么金贵？”淳于莹不屑地哼了哼：“那夜明珠说到底也只是一颗珠子，本质上跟我们并无差别，你就不想看看它特殊在哪儿？”

　　“可是…”球藻想起淳于临那张严肃的脸，还在犹豫：“未经同意进入藏宝阁，被发现可就倒霉了！”

　　淳于莹不耐烦了：“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出了事我担着，你有什么好怕的？”

　　球藻察觉她隐含的怒气，想了想，一咬牙：“去！”

　　＊

　　淳于莹听她爹爹提过，东海夜明珠作为镇湖之宝，被锁在藏宝阁的最最顶层，以玄冰冰柱相托，潜光浊流，灵气四溢。

　　小时候她常跟着淳于临来此地查验宝贝，对这里很熟悉，于是三绕两绕就避开了守卫，带着球藻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去。

　　“这里好暗啊。”球藻胆子小，一路都在害怕。

　　“过会儿就不暗了。”淳于莹站定在一扇门前，她朝里面探了探脑袋，随即回头比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就是这里。”随即她轻轻推开门——

　　霎那间满室幽暗如潮水般褪去，有一物璀璨夺目，与日月争辉，刺得两人皆侧过了头。

　　淳于莹缓了好半天才睁开双眸，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与球藻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一颗手掌大小皎洁圆明的珠子，正悬空在一根半人高的冰柱上，缓缓转动。丝丝寒气包裹着其莹润之光，充满了生机与力量，如星河倾倒，将这普通的房间照得如同水晶宫一样。

　　两人都看呆了。

　　“太美了。”

　　淳于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地伸手过去，想要将这至宝拖在手里细细观赏。谁知指尖才刚刚触上夜明珠的球身，它突然光芒一黯，四周围的点点荧光也随之消散，竟是毫无预兆地停止了转动。

　　淳于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缩回手，就见夜明珠倏地往下一沉，在冰柱上磕了下，随即又“砰”得砸在了地上。

　　一条裂缝蜿蜒而上，细密的裂纹席卷了玲珑剔透的珠身，似乎还有裂成几瓣的趋势，至宝霎时变为鱼目。

　　“阿莹，”球藻一张脸无比惨白，她瞳孔紧缩，声音急剧颤抖：“我们闯大祸了！”

　　淳于莹亦是手脚冰凉，脑子嗡嗡响成一片。

　　“别慌，”她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对球藻说：“你去把淳于珠叫过来,就说爹爹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