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海中一主

18、18

　　18
　　纸包不住火。

　　22岁的生日的那天早上，安秋给我发信息：“我晚上把演唱提前，七点半就能下班，我做了蛋糕，你的生日我们一起过好吗？”

　　他以为我28了，拍给我的照片，白色奶油上面还用巧克力酱写着：祝28岁生日快乐。

　　收到图片的时候我正在上课，内心一阵甜蜜酸楚，若非众目睽睽，我好想哭得稀里哗啦。我不想再骗下去了，我想对他说实话。不管有没有以后，至少现在，我是真的想和他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我在群聊上告诉了哥哥们我的想法，夏冬沉迷新欢，无限顾及我这些破事，只回复一句话：随便你吧，高兴就好。

　　罗文明回复：我去，那我算不算红娘？段玉，你小子得给我一个大红包。

　　唐博泼了一盆冷水：你和他好了，那他以后看见罗哥怎么办？我劝你别傻了，赶紧收住心吧，你们没有好的开始，怎么可能有好的未来？

　　我回复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不想骗下去了，我是打心里真的真的喜欢这个人。谢谢哥几个关心，就这样吧，今天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祝安秋能原谅我。

　　罗文明：哈哈，祝你今晚天雷勾地火。

　　唐博没有回复，很久才私聊我：段玉，我劝你别傻，玩玩嘛，找谁不好？那个人是个残疾，残疾人的心理多少都是扭曲了，你若是对他太好，被他缠住了，到时候该你后悔、

　　我回复：谢谢哥，安秋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

　　唐博便不再多说，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到了晚上，路过校园树林的小路时，遇到了正守在路边的女友。

　　我爱走这条近路，她知道。

　　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也许是寒冷，也许是哭久了，鼻子红红的，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小可突然跑过来抱住我的腰，哭泣起来：“段玉，我和唐天什么也没有，他喜欢我追求我，可是我对他从未有过半分好感。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和你分手，我舍不得你。”她哭得哽咽，也不管来往路过的同学的眼光。

　　我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这样，有话咱们好好说，都看着呢。”

　　“看吧看吧，我还害怕别人笑话吗？”

　　“小可，有些话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想说，你是好姑娘，会找到更好地男朋友。”

　　“不要，我就不要，我只喜欢你，我以前一直暗恋你，你答应和我交往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小可越哭越伤心，我只能把她拉到花园隐蔽的角落。

　　“是我渣，是我配不上你。”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对不起，那天我说了气话，我知道你和唐天没什么，是我经常冷落你，其实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那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不会再无理取闹了。有什么我任性的地方，我改正，总之，只要不分手，只要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改。”

　　小可本来就是爱哭的女孩，那天可能是太委屈了，哭的眼睛肿了起来，都停不下来。

　　我着急的看着手表，时间一分分流逝。

　　口水都快说干了，天也黑了，小可可能是觉得没有希望，于是止住了哭泣，浑身发抖。

　　我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她摇摇头，仿佛一抹游魂往校外走。“我不回去，这样子回去，她们会笑话我的。”

　　天已经黑尽，学校建在郊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我怕她孤身女孩有危险，心里虽然急着赴约，又不敢抛下她离去。

　　“小可，听话，回宿舍，外面危险。”我跑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搂着她，想把她强制抱回去。

　　小可挣脱我的怀抱跑了。

　　校外不远有个广场，跳坝坝舞的太婆们都回家去了，昏黄的路灯下小可落寞的身影越跑越远。我想冲上去，可是我听见身后传来“嘟嘟”拐杖落地的声音。霎时间我只觉浑身僵硬，转过身，看见了远处走来的安秋。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今天走的格外蹒跚，每一步仿佛是踏在刀尖上，疼得他眉头紧皱。

　　他用了双拐，整个身子几乎是压在拐杖上，即便如此，他的右脚无法抬离地面，拖在身后勉强的跟着左脚的步伐。

　　我就像冻僵一般，眼看着他艰难的走向我，心虚的无法挪动步子。

　　“安秋……你……怎么……”我想解释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安秋很平静，看着我说：“对不起，突然出现吓着你了。”

　　我看着他心冷的眼神，觉得血液在那一瞬间被冻僵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直觉告诉我，安秋什么都知道了。

　　隔了几步远，安秋停下步子，喘着气。“我今天收到了一张照片和一个短信，我只是不相信，想确认一下。”他递给我手机，我的手颤抖着接住。

　　一张我和罗文明喝酒的照片，这张照片还是在计划算计安秋时照的，在一家小四川炒菜馆，我和罗文明搭着肩膀笑个不停。我清晰记得这张照片是唐博给我们拍的，我当时看着他，还笑着对他说：三哥，把我拍的帅气一点。

　　至于短信，很简单，只写了我的学校地址和我的真实年纪。

　　寥寥几句便够了，足够让安秋遍体鳞伤。

　　“这些都是真的？”安秋问我。

　　我点点头，根本无法反驳。“照片是真的，短信内容也是真的，我和罗文明认识，我也不是什么企业员工，我不过是个学生。”

　　安秋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差一点摔倒，我伸出手时，他喊道：“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我急道：“是，我骗了你。以前追求你的夏冬，他是我结拜的大哥，因为被你拒绝，所以恼羞成怒想报复你。他们让我接近你，假装喜欢你，等你喜欢我的时候再甩掉。”

　　安秋嘴唇有些哆嗦，眼眶发红，声音哽咽：“是的，你们成功了，还要怎么看我笑话，你们说吧。”

　　我走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轻声道：“不，不是看你笑话，是看我自己笑话，笑话我如此狼狈，笑话我早就对你掏心掏肺。我喜欢你，安秋，我真的喜欢你。”我一把抱住了他，他在我怀里挣扎，眼泪流了出来。

　　我是一个谨慎的人，我并不打算出柜，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可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理智变成了狗屁，没有经过大脑，我搂着怀里瘦弱的人低头吻了下去。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那么冲动，而是等着大家都平复之后再慢慢解释会怎样？如果当初我不利用小可掩饰自己同性恋的身份，孤身一人会怎样？如果我一开始就对安秋坦诚相待会怎样？如果当小可发现我轻吻安秋，我能沉着应对，而不是条件反射推开安秋会怎样？

　　可是，我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叠加在一起变成了蝴蝶效应。

　　小可尖叫谩骂起来：“你原来是基佬？你，你让我成为大家的笑柄，原来你才是大笑柄！”

　　我猛的松开安秋，转身跑去抓住小可。

　　安秋被我猝不及防的一堆，差点没摔倒，我在余光中看见他弯腰捂住了右胯部。可能是移动中假肢移位，我知道他很疼，可是我却不能照顾他安慰他。小可让我头疼，她变得歇斯底里，挣扎着想要跑掉。

　　“段玉，我会让你身败名裂的，我会看着你的笑话看你成为众矢之的。”

　　那时，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第一个念头想起了爸妈，想起他们对我的爱，我该如何向他们解释。然后脑子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可怕的假想，同学知道了会如何唾弃我，校领导知道了会如何处理我，我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我们一直在拉扯，两个人红了眼。我不是故意推小可的，后面的台阶我真的没有看见，我们一直在拉扯，小可挣脱了我的钳制，后坐力向后栽倒。

　　那一瞬间我头脑一片空白，不，其实那一瞬间我可以伸出手，可是我没有。

　　余光中一个人影进入视野，一切仿佛慢动作一般，安秋拉住了小可的胳膊，腋下的拐杖落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他用力把小可往上拽，自己则反作用力滚下来了楼梯……

　　安秋受了很重的伤，断裂的肋骨扎破了肺，脾破裂摘除了，最严重的是右眼，滚落的时候被栏杆上支出来的铁皮挂住，眼球被戳了一个洞。

　　他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周，病危下了三次。他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小王。

　　我每天守在病房外，我让小王带话进去，等小王出来时只是摇头：“他不想见你。”

　　等他出了重症监护，他依旧不肯见我，而是见过一次小可。

　　他们说些什么，我并不知道，可是我的生活风平浪静，我能猜到他们之间的约定。安秋用一只眼睛保住了我的秘密，他没有追究我和小可的过失，一个人承受了巨大的灾难。

　　我每天都去病房，帮他翻身喂他吃饭。他默默接受，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唐博来看过一次他，带来了鲜花牛奶，我以为见到唐博我会很愤怒，然而没有。

　　我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愤怒，最操蛋的不过是我自己。

　　安秋并不知道唐博就是发信息的人，他以为是我的朋友，善良的说着谢谢。

　　我在医院转角问唐博：“你为什么这样做？”

　　唐博苦笑一声：“我以为我不介意你对别人上心，我以为我也就是有点喜欢你而已，可是我错了，看见你喜欢上别人，我最终还是接受不了。”

　　“你这么做我们就能一起？别做梦了？你肯被我艹吗？你不是大男子主义绝不被人艹吗？”我低声嘶喊。

　　唐博眉目哀愁，淡淡笑道：“我那时候就对你说过，当一个只艹别人的人，愿意被别人艹的时候，那就是喜欢……那时候我是在告诉你，我愿意……”

　　唐博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后来他电话换了，地址换了，我们真的变成了陌生人。

　　安秋也走了，出院的时候，他才开口对我说：“段玉，我能为你做我都做了，你就别再纠缠我了，从今以后形同陌路吧。”

　　我强忍住泪水，道：“不，我要照顾你，我要做你的眼睛。”

　　他苦涩一笑，喃喃道：“有眼无珠，要它何用。”

　　他趴在小王的背上，只有半截身子，眼睛上的纱布还没拆开，半张脸苍白吓人。我站在原地泪眼模糊，眼睁睁看着小王背着他离我远去，朦胧中我看见安秋困难回过头。我赶忙擦了眼泪，我想清晰的看着他，却看见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