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荆云回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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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真真异常沉默，连石头不时蹦出的生字都不能令她欢颜。翟放只是装作不知，照例谈笑生风。
车子开到山顶别墅停下，他们下了车。
等给石头喂完奶哄他终于睡下，真真披上件深咖色开司米风衣来到露台上。风很大，她撩起外套的领子，束紧腰带，凭栏远眺山下景色。无数的台阶顺着山坡蜿蜒而下，夕阳为这座城市染上抹瑰丽的红色。这里非常的安静，安静的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风声呼啸，然而打不乱它的旋律，咚咚，咚咚，咚咚……
陆湛，陆湛，陆湛……
她从来没有比今天更深刻意识到自己还爱着他，竟然那样深。完全不同于年少的纯纯情思，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眷恋，等闲无法再从她的生命里剥离。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翟放。”
“嗯？”
“我想明天就走。”
他没有说话，递给她一只精巧的盒子。“这是你的。”
真真接过来打开，里面静悄悄躺着只珍珠白的小巧手机。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有多温柔，如水欲滴。而他的心随之疼痛起来，仿佛在泣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原来她一直一直无法忘记的，还是陆湛。
他们并肩站在露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小山岗。那些郁郁青青的绿色，曾经带石头去玩儿过的白桦林，旁边小小一处人工湖泊中他们曾经钓过鱼。还有他买给石头的一只蝴蝶风筝，至今仍卡在某棵大树高高的枝丫处。
翟放感到自己嗓子发紧：“明天我送你们。”
临走前他们带石头去医院做最后一次检查。翟放拿了大堆单据去办出院：“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孩子太小，术后这几个月又经常回医院来做检查和上一些语音训练课程，留着这间单人病房比较方便，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办出院手续，。
石头许是清晨就被叫起来，又做了这半个上午的检查，有些困倦的在小床上盹着了。真真也觉得有点困，她怕一会儿路上没有精神，起身进浴室去掬把冷水洗了洗脸。隐约听到门的声响，顾不得擦干就出来：“翟放？”只见门扉半开，微微颤动的余韵。她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转过头来，赫然发现孩子的小床上空空如也。
翟放乘电梯上来的时候，有个穿白色帽衫抱着小孩的女子跟他擦肩而过。孩子身上胡乱裹着件风衣，长长的连小脚都盖住。他下意识扫了一眼，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妥，然而真正不妥在哪里，又仿佛说不出来。
他刚踏出电梯，就看到真真焦急的朝这个方向奔来，看到他劈头就问：“见到石头了吗？有人趁我不注意把他抱走了！”
翟放心里一沉，拉住正要往下追的真真：“你先稳住，看清什么人了吗？”
她心神涣散，强自定了定摇头道：“没有。”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我去追，你通知医院先报警，然后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无暇多说转身奔出去，脑子里只想着刚刚见过的那个女子。他边向一楼奔去边打出一连串电话，刚刚挂断却赫然发现有条短信发过来，是真真的号码。他点开，发现里面写着“你们让我失去孩子，我也要让你们失去孩子”。翟放的手微微发抖，从心底感到冰冷的愤怒。
他闭了下眼，拨通了病房的电话打给真真：“你手机呢？”
她过几秒才答：“看不到了，原先放在床头。”说完顿悟：“那人给你打电话了？是谁？”
翟放声音低沉，非常的不情愿：“何萧萧。”
车厢轻轻地动了一下，车开了，列车平稳地驶出车站，穿过一条阴暗的隧道，奔驰在阳光灿烂的田野上。路基旁的电线杆在窗外一闪而过。列车加了速，转了一个急弯，便沿着笔直的轨道向前疾驶。
怀中的孩子哭得累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着。何萧萧没有耐心的把奶瓶直接塞入他口中，孩子躲了几下，耐不住实在饿了，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了起来。其实这么大的孩子光喝牛奶根本就吃不饱，可是何萧萧哪里知道？她也并不真正关心。
流产后她的精神一直时好时坏，不得已到医院办病休，无意间看到翟放和真真抱着孩子进来，妒恨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当年翟放可有多狂妄，她在他面前好比帝王脚下伏身亲吻地面的女奴那般卑微，牺牲了自己所有的美好，却换不来他青眼一顾。他离开她，可他带来的许多习惯已离不开。她已经习惯了品质最好的咖啡，法国大餐的优雅，那些奢华的世界顶级品牌，和各种销魂又销金的享受。这之后她才彻底堕落，为了保持高水准的生活，为了钱，她一次次的放低身段，退而求其次，然而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到得最后，什么也没能剩下。
然而相对于翟放，她更恨舒彩真真。这个女人拥有她太多想要而得不到的，何德何能？她曾经寄希望于夏南，也几乎差一点就要成功。却只是因为舒彩真真的孩子没有了，她就必须要做出那个可怕的选择。夏南何其忍心？还不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她“历尽千帆”，何萧萧有些恶毒的想，发那个帖子她从来不会后悔，就是要让那些男人知道，他们心中冰清玉洁的女神曾经有过怎样黑暗的过往。可是她历尽千帆，却凭什么仍旧能得到幸福？
眼前的翟放仿佛换了一个人。何萧萧从来没想到，他也能笑得如此温柔，鞍前马后的对一个女人如此呵护备至。她愤愤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困惑而痛苦的肉食兽，胸中燃烧着因妒恨而起的熊熊怒火。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何萧萧一路小心跟随，再趁那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孩子从病房里抱出来。她是疯了，因为只有疯子才这样胆大包天，完全不计后果的行事。
但疯子也有疯子的优势，正是因为他们的行事已经完全不按逻辑，才让人根本无从推断。翟放这边虽然发动人马各路堵截并铺设了天罗地网，仍一无所获。他们无法想象的是，何萧萧这个极度追求物质生活、离开繁华的十丈软红仿佛就无法呼吸的女人，竟然没有一次使用过储蓄存折和银行卡，也没有再用手机向外打过电话，或者联系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这让人在感到奇怪的同时，隐隐有着恐惧。
一块灰毯似的浮云遮住了太阳，在绿茵茵的草皮上投下大片阴影。同样的阴影也笼罩在人心头，真真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灰白的，人偶样的没有了生气。
翟放忍不住劝道：“你吃不下饭，至少喝口水。”
真真木然摇头：“都是我的错。”泪水突然如连线的珠子簌簌滚落，她何尝不知道这祥林嫂般的叨念除了磨得耳朵生茧并不能有丝毫的助益，可是忍不住。她忍不住千百次去回想当时的情景。病房的门并没有落锁，虽然大多数病房都不锁门，可床上躺着个毫无行为能力的小小婴孩，她本应该想得更周全。还有，为什么要去洗脸呢？她本可以等到翟放回来。再比如，要是像翟放劝说的那样等到过完冬天再走呢？那时石头可能已经不需要再去医院了。
他将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揉捏着，让她放松和给她力量：“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双充满着自责的水眸终于看向他：“是我的错。”
“不是！”他深吸口气：“何萧萧带走石头，也可能是因为我。”
“你？”
“对。”要说出口的话那样难，可他必须要告诉她：“我以前做过很多荒唐的事。那时候年轻不知深浅，当然这并不成为理由，但有些事我承认的确做得很过。”
“包括何萧萧？”
“是。”他闭了闭眼，终于对她和盘托出所有：“还有关于你的。”
挂钟在沙沙作响，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这机械的一种声音。墙上文艺复兴式椭圆镶着花纹的暗金色画框里，一位小天使在冲她微笑。
真真沉默良久。久得翟放几乎要感到绝望，他说：“如果你不能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她的目光终于从画像上离开，低声说：“都过去了，翟放。”紫红色丝质曳地窗帘挂在窗前遮挡住阳光，同色的复古式沙发坐上去异常柔软。大厅里显得有些空旷，她的声音在轻轻的回荡着：“没有谁要去怪谁，也没有谁需要原谅。让我们都忘了吧。”
他心中一凛，只听她说：“我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石头能平安无恙的回来。”
真真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种锥心的痛苦至今仍记忆犹新。对石头她平常虽然也爱他亲他，但是待之非常严格。比如石头最喜欢的美好时光海苔，每次她只给一小片，他爱看动画片然而每天只被允许看20分钟，他哭闹着想达到自己要求时，她也从没有顺着他过，哪怕只有一次。
翟放曾经不理解。她心里何尝不想孩子只要健康快乐、平平安安就好？可总想着这孩子天生耳疾，就算安装了人工耳蜗，毕竟还是不能和正常人完全一样。在遥远的未来也许还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她是孩子的母亲，不得不替他提前打算，狠着心对他要求得这样严格。真真想着只觉得难过，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荆云回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