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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芳心向春 ...

  •   酒宴上觥筹交错,各界名流齐聚一堂,身着黑色燕尾服带着白手套的侍者托着银盘,在人流间穿梭如织。华丽的宴会大厅,头顶上折射出璀璨光芒的水晶吊灯,刘兆晖对他举起酒杯说:“怎么,那妖女被你打发走了?”
      陆湛没有答话,举杯与他轻轻相碰,仰头一饮而尽。樗里翩翩走时轻飘飘的撂了句:“喜欢她就说啊。像你这样算什么,还是男人吗?”这话同她的人一样,的确够劲。他何尝不想,可是茫茫人海,哪里有真真的踪迹?
      刘兆晖察觉到陆湛的目光一黯,不由道:“我劝你,该放下就放下吧。眼见着都三十奔四了,伯母那里不急着抱孙子?”
      陆湛凝望着头顶上那些光芒萦绕的水滴:“从丛那里还是没她的消息?”
      刘兆晖摇了摇头道:“她是铁了心不与我们联系,有什么办法?”
      水晶吊坠映射着万点霞光,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酸胀得疼。陆湛借口去外面抽支烟,出来往露台走去。刚折过长长的回廊,忽见一长身玉立的背影。
      他拿着手机在讲电话:“喂?嗯,我在外面。不要紧,你讲。”神情是那样的温柔,说话无比耐心,完全不似平日视女人如同草芥的翟放。
      脚步渐渐放缓,某个念头还不及抓牢便一闪即过。陆湛不由想到,外间盛传翟放近年有个固定女友,定期前去看望。这边翟放从手机里调出一连串电话,边打着电话边转过身来,迎头兜上一道海般深冷的目光,只是冲对方淡而有礼的一点头。擦肩而过的刹那,陆湛听到他在说:“帮我联系耳鼻喉最好的专家……”

      江南水乡,哪怕春已尽了,仍是沾衣。
      真真正沿着狭窄而陡峭的木质楼梯爬上去。房间里铺着柳木地板,米黄色的窗帘,屋角里摆着几盆绿色植物,简单而雅致。靠近窗子的地方,摆着个藤质的摇床,一个不满半岁的白胖婴儿睡得正酣,梦中犹甜笑着,吮吸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
      她俯身看着孩子的小脸,油然而生一股浓浓的母爱。“石头”是她两个月前在门口发现的,当时孩子浑身青紫,几乎没有了呼吸。医生说:“再晚半个钟头,这条小命儿就真要呜呼了!”
      当孩子睁开眼睛,那样纯净无邪的眼睛,她的心突然被紧紧的揪住了,再也放不开。一路把他抱回家,石头很听话,脑袋往她胸前不住的拱着,找到一个最佳的姿势,安心熟睡。
      生活里陡然充实起来,她添置了婴儿床,浴盆,还有奶粉和尿片,各种小玩意儿,很快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石头渐渐白胖起来,醒的时候会舞动着小手小脚冲她笑,困时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扎就睡去,非常的好哄。她将脸凑过去闻那特属于小婴儿的淡淡奶香,忍不住流下泪来。老天原来还是公平的,他夺走了一个,现在却又送来了一个。

      两年前她离开北京,并没有去南方那座大都市里任教,而是带着行囊,在大半个中国兜兜转转。辽阔的草原,空旷的群山,浩瀚深沉的海洋,还有空气稀薄但阳光明亮的高原。她在无人处以双手张起喇叭大喊:“陆——湛,我——爱——你!”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自己全部排空。泪水簌簌而落,唇边却是微笑。以前他总是想带她出来转转,可她总是不肯。今天终于做到了。她把对他的思念和爱恋,告诉眼前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座沉默的高山,每一个安静的湖泊……她爱他,它们都是她的见证。每说出来一分,那种奇异的痛苦就减轻一分,最后她终于能够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定居在这个景色秀丽的江南古镇。
      本来是租屋,她赶的运气实在好,房主一家要随女儿移民,急着变卖房产。她手里有多年的工资积蓄,还有离婚时陆湛坚持要给她的那部分,毅然拿出来买下这栋老房子。她不会划价,从数目上看似乎是吃了亏。但当闲下来摆弄着院子里造型各异的盆景,望着院落的一角栽着的翠绿色细竹,篁篁竹影辟出块荫凉地来,硕大的青花瓷缸里数尾锦鲤闲在游弋,她总觉得自己实在是得了便宜。
      房子坐落在古镇上,原先的房主人开着家庭小旅馆,自己住两间,其余三间出租给游客。门口“静怡居”几个大字,古朴中透出几分端丽。她看着喜欢,也就没换。遇到人来投店住宿,有眼缘的便应允,或者借口客满婉拒。出去买东西还是不懂讨价还价,每周固定有一天去巷尾那家面馆里吃碗雪菜肉丝面,偶尔去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吧里坐坐,点杯淡啤酒慢慢喝完,结账离去。与镇上的人们渐渐熟稔起来,那对经营临水酒阁的老夫妇,开面馆的巧婶,那些对她的到来充满好奇的住家……渐渐的人们也喜欢上这个眉目干净清爽的安静女子,纵然还有各种各样猜测,可逐渐被这种喜欢所压倒。
      这样的平静生活里,翟放的出现绝对是个异数。
      那天她用新采的荷叶做了粉蒸肉,炒菜心和青蛤豆腐汤,端着汤往正屋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板娘,住店!”
      汤水泼出来,溅烫到手臂的肌肤,强忍着疼痛才没有脱手,翟放箭步冲过来:“烫着了吧?我看看。”接过汤来端到里面去。再出来时她正开了院子里的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发红的皮肤。他递过来一管牙膏说:“涂点这个管用!”看她不动,索性拽过她的手臂来,拿毛巾蘸干水珠后,轻轻涂上一层牙膏。那牙膏是清凉薄荷型,涂上去的确舒服了很多。她穿着白色棉质长裙,整个小臂外侧绿油油的一条,站在晚风微醺的院子里像被雄黄熏得要返原形的青蛇。
      他看着她微笑,然后嗅嗅鼻子:“做了什么这么香?”又抚着肚子,很无辜的眼神:“我饿了。”指指里面:“可以分享你的午饭吗?”
      她没有办法,只能点头。看着翟放向里间走去的背影方想起来,还没问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
      那次翟放在这里整整呆了七天,他自己这样说:“免费吃住加免费导游,我为什么要走?”说得自己好像穷困潦倒至白占便宜。如果真这样倒好,她一直觉得自己欠了他人情。于是很认真的道:“那好啊,只要你愿意,随便住到什么时候,就当我……”那双桃花眼骤然间深厉,仿佛只是一晃,他笑着打断她:“你什么呀?我就说说你还当真了。”拿出电话给她瞧:“看看,多少未接来电?”又叹气:“像我这种‘成功人士’呀,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就不错了。”他是故意在逗她,可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叹了口气。
      转天叫翟放起来吃早饭,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推开门,房间里清清爽爽,桌子上用手机压着个纸条:“这个号码留给你,有事要帮忙随时找我。翟放。”
      她打开手机,果然看联系人里只翟放的号码。只是默默关机,将它收在了桌子的抽屉里。

      如此过了数月,她以为翟放已经忘了,在京城鲜衣怒马、任意逍遥的时候,他却再度在一个傍晚翩然而至。这次他生病了,带着严重的感冒病毒来到这里,病猫似的要求人伺候。后来他好了,她又病倒,换他来照顾。如此大半个月过去,镇上的人都开始以为翟放是她的男友,她否认,他说:“你们看女人都面薄,不好意思承认。”她沉默,他说:“看,我们家领导终于默认了,激动啊。”当大家的询问终于惹烦了她,索性承认的时候,他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很快就可以请大家喝喜酒了!”
      当晚她就把翟放的行李清出来,不多,就一只提包。还有他这段时间挥金如土买下的一堆她认为“没用”的东西,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迷你音响,还有数不清的小东西,熨衣板、电吹风、外敞式晾衣架。最后擩给他一个大信封,翟放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
      她的脸略微有一点泛红,指指柜式空调、液晶电视和那硕大的电冰箱:“我看你搬得起来也带不走,全价算给你。”
      翟放把玩着那沉甸甸的信封,脸冷下来:“你这是跟我撇清吗,真真?”
      她心里一疼,躲到这里来,就是不想再听到人叫那两个字。最后一次通电话,他终于叫她的名字,那永远保存在记忆里。语气异常冷硬:“是啊,一点都没错。”
      “哦?”他笑容异常灿烂,却没有一丝一毫到达眼中:“那怎么办呢,人家都以为我们要结婚了?”
      真真咬住唇不说话,半晌才道:“翟放,你去找别人吧。我不行。”
      他的笑容一份份淡下来,终于踪影全无,拎起了那只手提包摔门而去。

      这次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可再度低估了翟放的耐心与韧性。那天铺天盖地的暴风雨里,他用夹克遮住头脸奔来上门,整个人被浇得透湿。她惊呆了站在那里,忘了要给他让开。翟放向前挤了挤,半个身子躲在了房檐下,伸手抹了把脸,雨水还在顺着眉毛不住的淌下来,被雨水洗刷过得面容虽然狼狈,也显得愈发俊逸。大雨泼如银链,打在人身上生疼,他又往前挤了挤,她感到了胸前的湿意,向后退了退。翟放挺胸收腹的,一副怕再蹭到她身上的样子,咧开嘴笑:“没办法,你看雨这么大,本来不想来的。”
      结果不言而喻。不想来的来了,不想让进的也只得请他进来了。拿她给找的大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捧起热腾腾的姜汤来,他皱眉头:“这个味道……”她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刻收敛起挑剔,将那一大碗姜汤乖乖喝得涓滴不剩。喝完后果然浑身暖洋洋的,站在镜子前扯扯身上的衣服:“这个也太——”
      她手里还拿着他刚换下来的湿衣服,板着脸面无表情。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勉强给他找出来一件毛巾浴袍。她穿起来长及脚踝,他穿上袖子短不说,露出的多半截小腿和那快成了胸带的腰带,怎么看怎么有种马戏团小丑的滑稽效果。
      他似乎听到了她心底所想的,抬头看她。目光在空中相遇,僵住,然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崩开,笑意从那一丝裂缝里缓缓流淌,那个不可控制的黑洞越来越大。她终于忍不住,弯下腰笑出声来,一只手还支煞着,拎着他湿漉漉的衣物。那笑声清脆而恣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想笑。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孩童般单纯的快乐。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浮现起微笑,不是刻意的灿烂,也不是虚伪的牵动面皮,发自心底。可当她抬头,他却一本正经:“现在你笑也笑够了,能原谅我了吗?”
      其实他没有什么可需要原谅。不过在找个借口,一个可以帮她的借口。她很想说她现在不需要帮忙,而且他只会越帮越忙,但张口却道:“饿了吗?我去给你下碗面。”
      翟放立刻道:“两个鸡蛋,不放葱花。”
      她微笑:“一个鸡蛋,少点葱花。”
      他摸摸鼻子:“那好吧。”旋即又赞美自己:“看我多好养活,有人还挑剔。”
      她抚抚额角,心想这人是改不了的了,转身进了厨房。

      自那以后翟放便隔三差五的造访,短则个把月,长则小半年。渐渐的习惯成自然,有种家人的熟稔与默契。她不能常回去,双亲腿脚又不便,多赖他常加以看望。
      她不再说谢谢,倒是他常挂在嘴边,问她:“诶,你怎么谢我啊?”
      真真轻抿唇角,向他伸出一只细白的手:“喏,三餐一宿费用先拿来。”
      那双桃花里灿芒一闪,从皮夹里抽出张顶级黑卡来要递给她:“你要我自然会给……”然而她把手收回去:“这里没有多少刷卡的地方。”
      他微笑着,从皮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红票票:“那这个呢,也花不出去?”
      她咬着唇瓣,始终不肯接。
      他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笑得却愈发灿烂,在她头上轻敲一记:“傻呀你,当我真给呢?这样也好,咱俩正好扯平,谁也不欠谁。”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低得简直像在自语。
      她充满歉疚的看着他,他察觉到迅速抬起头来:“我饿了,你做蛋炒饭给我吃。”见她愣住,他又补充:“要上次那种加洋白菜炒的,稍微洒一点炸辣子在旁边。”
      “紫菜蛋花汤还要吗?”她微微提高声音。
      “你都说了,我怎么也得捧场来一碗呐。”

      厨房里是大灶,火旺炒出来的东西就特别好吃。从院子里顺手拔了两棵青绿的春葱,细细切成葱末。凉锅放油,油热了放葱末进去爆香,顺序放入鸡蛋、胡萝卜丝、洋白菜丝、火腿丝,洒些许盐和五香粉,后者主要是为了提香,最后放入提前拿筷子搅松散的米饭。翻炒几下出锅装盘,还不能忘记给某人浇上大大的一勺炸辣子。
      他看着她走进来,两只眼大大的红心放送,不过是对她手中那只盘子。拿了勺子大口二口的吃,仿佛饿了几百辈子样。“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她忍不住说。见过翟放在顶级餐厅里吃蟹的样子,很香但绝不贪婪,从容优雅的像在演奏一曲乐章。可是现在……
      他已经吃得精光,又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下那碗汤,畅快的吁口气,说:“嗯,倒是能填饱肚子。”
      真真哑然失笑。
      翟放看着她的笑容,回味着刚才那因为太快而分辨不出的,紫菜微薄的香气,站了起来:“我下次再来看你。”

      静谧的夜,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河水,沿岸点着一溜红灯笼,晚风带来了远处一点乐声,却更加安静祥和。
      真真想起刚收养石头,翟放兜头给她泼冷水:“收养是要经过一定法律程序的,你知道吗?”看她脸色煞白,紧紧地抱住孩子,又安慰道:“别急,我可以来想想办法。”
      如今她是不用担心收养资格的问题,却意外的发现孩子似乎对声音不大敏感。她心急如焚的抱着他去过镇上的大医院,检查结果让人气馁,孩子的左耳没有听力,右耳残余听力仅60分贝。经进一步诊断确认他患有“先天性前庭导水管扩大”,右耳残余听力也会逐渐丧失。
      孩子在睡梦里动了动,她忙轻轻的拍了拍,嘴里下意识的哼起了摇篮曲,尽管他也许并听不见。
      人工耳蜗植入手术大概需要20余万元。她手里的不够但好在还有这栋房子。真真无比爱怜的看着摇篮里熟睡不知愁的小人儿,一边想,翟放那里医院联系得不知怎么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芳心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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