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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四)

      林木出国,是他们相遇以来最长久的一次分离,直到半年后才重聚。

      钢琴的学习枯燥而繁重,裴遇和林木约好,在每个周末的晚上通一次电话。但有一天,出了稍许意外。半夜十一点的时候,他在寝室里接到了林木的来电。

      按时差,林木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裴遇接听后,林木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

      裴遇心中纳罕,奇怪地朝听筒里“喂”了几声,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听到了那边隐忍而压抑的抽泣声。

      “林木?”裴遇呆住了,开始焦急地喊林木的名字:“怎么了?林木,发生什么了?”

      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林木独自立在漆黑的房间,手中紧紧握着话筒,清秀俊朗的脸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他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想露出一个笑容,泪水却从眼眶中落下来。

      “裴遇哥......”林木的声音剧烈颤抖,几乎是哽咽着说:“......裴遇哥,怎么办,我好像喜欢男人。但在莫斯科,这是违法的.......”

      黑暗中,裴遇握着话筒怔怔站在宿舍楼的过道里,几乎连呼吸都忘了。周遭一片寂静。

      “在街上,有两个女孩牵着手,非常漂亮。但有人冲了上去,抓着她们的头发,向她们吐口水,试图把她们分开......”

      三天后,林木仰着头,和裴遇并肩坐在一片孔雀蓝的星空下。他现在终于可以波澜不惊地,将一切朝裴遇说出口。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裴遇深深蹙着眉,担忧地问:“发现那里对LGBT不友好之后,怎么不立刻回来,还一直待了半年?”

      “因为我觉得我没有错。”林木坐在高高的护栏上,虚虚晃动着两条腿,轻轻笑了一下。“离开就是认输,是屈服。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逃跑?”

      “‘只要没有屈服,就不算欺负,他们也没有赢’,是吗?”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木说过的话,裴遇吐出口烟圈,淡淡笑了起来。

      林木没想到他还记得,不由也翘起唇角,说:“是的。”

      裴遇长长叹了口气,抬首仰望着星空,沉默下去。半晌,他又转过头,轻轻碰了碰林木受伤的嘴角,问:“还疼吗?”

      林木一咧嘴,点头:“疼。”

      裴遇苦笑:“你倒好,说是出国学钢琴,最后却带一身伤回来。”

      “但值得啊。”林木定定看着裴遇,说:“只要是对的事情,哪怕被全世界的人反对,都一定不能放弃。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裴遇闻言,怔了一下,却沉默下去。

      “林木,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是我们错了。”裴遇安静地看着星空,很久才低低地说。他眼底浮现出一抹少有的迷茫:“......如果是有意义的坚持,为什么会带来痛苦和伤害?”

      “......”林木静了半晌,突然问:“裴遇哥,你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裴遇微微一愣。

      林木两腿曲起并拢,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低低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世不过百年,人活着,其实也莫过于一种体验。既然如此,当然就得按自己的想法去活,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也许,棱角太多,会被摩得很疼。但不正因为有了这些棱角,我们才成为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吗?”

      裴遇怔怔地看着他。

      “裴遇哥,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知道,活着是痛苦的。”林木非常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可是正因为痛苦,更能够让我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生命中,痛苦总是如此如影随形。有些人扛不住,屈膝朝命运跪下,棱角折断,锋芒尽敛,换得一时的安宁;可同时,也有另一部分人,他们至死都要直直地挺着脊背,引颈呐喊,誓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浮游虽小,愿撼大树。

      裴遇长久地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点燃了一只烟,

      在袅袅缭绕的白雾里,他轻轻开了口,却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关的话题。“林木,你还记得吗,半年前,你准备出国的时候,问过我一件事——为什么对你好。”

      林木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你说因为你是活雷锋.......”

      “其实不是。”裴遇低低笑了一下,看着他:“那个时候我说谎了。”

      林木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护栏上,裴遇静了半秒,突然伸出手,揽住了林木的肩膀。他将林木用力带进自己的怀里,一片深蓝的夜空下,裴遇很轻很轻地吻在林木额角,蜻蜓点水般温柔缱绻,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只碰了一下,很快就松开。

      “......因为我爱你。”裴遇的声音有一些微微的沙哑,停留在林木身上的目光仿佛带有温度。他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林木,我喜欢你。”

      “......我对你好,因为我喜欢你——于我而言,你就像是我在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五)

      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产生爱情,真是一个自古的谜题,连弗洛伊德都解决不了。

      神话里说,上帝从亚当的身体中取出肋骨,创造了夏娃。所以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不完整,只有找到命中注定的爱情,才能弥补缺憾。

      裴遇和林木,就像彼此的影子,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比他们更理解对方的人。

      ......但何其可惜的是,当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缺失的肋骨,却意外发现,对方也是同性。

      爱情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呼啸着将林木和裴遇一同吞了进去。他们被打的措手不及,毫无反抗之力,又甘之如饴。

      他们在静无一人的电影院里接吻,在午夜的街头牵手,将彼此的衬衫挂在同一个衣架上,就像《断背山》里的尼斯和杰克。

      林木说,因为这样看起来像是永远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开始我不敢告诉你。”裴遇说,“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我害怕因为我,影响你的取向。”

      “但其实,从那天晚上看你弹钢琴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想了想,裴遇又补充道。

      林木听的笑起来,对他说:“裴遇,你真是个傻瓜。”

      每天深夜,林木都在琴房熬夜谱曲,写完一塌又一塌的白纸,好不容易编出来,拿到琴上连前奏都没弹完,又撕掉作废。

      “裴遇,我要为你作一首曲子。”林木说:“我们两个,都是离经叛道,与世界为敌的人。这首钢琴曲,是我们的战歌。”

      所以他精耕细作,呕心沥血,誓要将这首钢琴曲打磨得完美到极致。

      “它叫什么?”裴遇问,“名字你想好了吗。”

      林木淡淡微笑着:“想好了,它叫《蜚语》。”

      ——是流言蜚语的蜚语。如刀如剑的蜚语。我对你,至死不渝的“蜚语”。

      裴遇低声喃喃着这个词,失神地说:“真好,这个名字真好。”

      然后他勾起林木的下颔,寂静的月夜里,他们在钢琴边,在这空荡荡的琴室里接吻。

      裴遇和林木恋爱,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彗星撞地球,于旁人而言,只是再平静不过了的日子。

      可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每一刻,都在发生惊天动地的翻覆。

      裴遇和林木有一张合照,是唯一的一张。背景在当初他们遇见的福利院,林木坐在秋千上,手里拿着已经更加破旧了的小木雕,裴遇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本来已经摆好姿势了,但不知怎么,在按下拍照按钮的那一瞬间,裴遇突然弯下了腰,将头温柔地靠在林木的颈窝里。

      他看向林木的那种眼神,任何人见到,都会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一刹那,日光如金沙,两个年轻人明朗地笑着站在一起,时光惊艳,岁月温柔。

      (六)

      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裴遇常给林木写信。每一张明信片,他都精挑细选。

      “你是我眼中的一抹绝色,炙热过所有日月星辰。”

      “我想黄昏时偷来你的肋骨酿酒,百年后醉的有血有肉。”

      “你是往事的遗书,是日落的余情未了,是路人脚下不停生长的风。”

      ......

      这些蹩脚的情书,裴遇写得热烈又赧然,全是从不知名处看来,小心翼翼地存在手机备忘录里,又在深夜的宿舍,打着手电筒一字一句屏息誊抄。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当它来临的时候,无论身份地位,无论脾性年龄,任何人都会变得理智全失,恨不能生死相许。

      桀骜叛逆如裴遇,也会变得如此笨拙青涩,与任何一个二十一岁的男生无异。那段日子,裴遇对红尘充满了眷恋。但他却不知道,红尘和深渊,往往只是一线之隔。

      就在裴遇和林木的感情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裴遇的手机丢了——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寝室里一个也是LGBT的男生发现了裴遇的秘密,出于好奇,他把裴遇的手机偷走了,并认出了林木——这个频繁出现在各个媒体上的天才钢琴师。

      更可怕的是,他把这张合照发给了自己朋友,朋友把合照发到了网上。

      或许那个时候,这个男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将引发怎样的后果。他只是出于一种讶然的,惊愕的想法,和别人分享了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但这种无心之举,给他人造成的伤害依然不可磨灭,也不可原谅。

      一夜之间,林木与裴遇的合照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甚至有人拍到了裴遇焦急进入林木公寓的照片。

      如同一只火苗扔进了油桶,同性话题、天才钢琴师、禁忌之恋......这些看上去就带感又有热度的词语瞬间引爆了所有媒体的神经,林木的公寓外蹲满了狗仔,几乎变成一座孤岛。连屋子里的窗帘,都死死地拉上了。

      裴遇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外界压力来到之前,他收到的第一只冷箭,竟是出自这内部的“自己人”之手。

      到了这个地步,裴遇反倒平静下来了。他每日陪在林木身边,听他练琴,看他写曲子。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也再没有从前的惴惴不安,裴遇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现在,他们终于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林木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了解事态发展的有多严重,裴遇不让他看手机。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在裴遇睡着后悄悄爬起来,打开了社交软件。黑暗中,手机的亮光映在林木脸上,更显得他脸颊苍白无色。

      等裴遇惊醒时,林木不知道已经看到了多少。他将手机从林木手中抽出来,低声道:“别看了。”

      林木怔怔地望着裴遇,裴遇弯下腰,轻轻拥抱他。

      “为什么会这样?”林木失神地喃喃,“......我们没有错,我们明明没有错......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刚才看到的那些新闻下,全是骂林木和裴遇的评论,“恶心”、“同性恋”、“艾滋病”等词层出不穷,挤满了整个屏幕。

      林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以这样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性取向不同。

      还有那些媒体,曾经几乎要将林木吹捧到天上,现在却纷纷冷嘲热讽,讥笑这位天才钢琴师的灵感是不是都从肮脏的□□中获得。

      黑暗中,林木把头埋在裴遇的肩窝里,眼泪无声地濡湿了衬衫。

      “还记得当初的小木雕吗?它是马,对不对?”裴遇温柔地捧起林木的脸,眼眸里一片平静。“所以无论有多少人反对,我们都要坚持下去......林木,因为我们是对的。”

      “退缩毫无用处,”裴遇说。“我也曾经想过,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从此斩断棱角和锋芒,沉默不语地活下去。但是你看......世界并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倘若我们跪下了,只会被踩死。”

      他轻柔地吻去林木脸上的泪水,低低道:“坚持下去吧,温柔且勇敢地活在这个世上。”

      “裴遇,我们的感情是错的吗?”林木彷徨问。

      裴遇听得笑起来,在他头顶摸了摸。“怎么会,”他温柔地说,“是你赋予了我人生的意义。你也一样,对不对?”

      在这一次事件中,林木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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