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的n次方》银子菌

1、1次方

　　六点整，天色几乎全黑了，放眼望去，对街的居民楼里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仿佛在对外宣告着，是时候回家吃饭了。
　　萧静背起书包，关掉灯，一手拎着垃圾，一手带上了教室的门。
　　高三的生活除了考试、做卷子，就是补课。
　　走廊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学生都收拾回家了，除了留下来值日的人，比如萧静。
　　将一大包垃圾扔入垃圾间，萧静深深吐了口气。

　　十月中旬的天有些凉了，仅着一件单薄的校服衬衫，萧静忍不住打了打冷颤，她拢了拢领口，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此时，隐藏在花坛中的白色照明灯已经亮起，映照着绿色草坪，折射出诡异的幽绿，在这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前，显得越发阴森。
　　萧静咽了咽口水，匆匆走入车库。

　　车库里剩下的自行车寥寥无几，萧静一眼就望见了她的荧光黄坐骑，只是，它并没有安稳地站立着，而是安静地躺在地上，与周围的几辆车一起，葛优瘫。
　　她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把它扶起，顺便好心地把周围几辆车一同扶了起来。
　　拍了拍坐垫上的灰尘，萧静跨上了车。
　　虽说校园里不得骑车，但现在这个时候，老师们都下班了，谁还会管，将书包放入车篮，她便一脚蹬了出去。
　　可是，才踩了一脚，她发现车子有些不对劲。
　　车链子……掉了。

　　也罢，她的宝贝坐骑已经用了七年，总是会有些毛病的……默默地又叹了口气，她只好下车。
　　把车推到了光线清晰的停车场外，她卷起衣袖，蹲下身，拿出一张纸巾，抓起松松垮垮的车链条。
　　这也不是第一次掉链子了，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情，这会儿却硬是扣不上，她皱了皱眉，有些烦躁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声，一道阴影由远及近，挡住了花坛里唯一的光源。
　　萧静抬起头。
　　来人是路恺，他们班的班长，年级里出了名的好学生，而此刻，他的校服外套半敞，一手运着篮球，一手拿着书包，和平日里认真学习的模样有些不同。
　　“恩。”萧静无奈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
　　路恺将书包和篮球放在花坛边，蹲下身开始装链条。

　　萧静站在他身边，透过照明灯，隐隐约约看见了他脸上的汗水，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打算过会儿给他。
　　“好了。”没用多久，路恺就站起了身，他踩了踩脚踏板，“应该可以了，你试试看。”
　　萧静凑过头看了看，见车子好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谢谢你。”说着，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纸巾递给了路恺。
　　“不客气。”路恺接过萧静手中的纸巾，先擦了擦脸上的汗，再擦了擦手，“我记得今天有四个人值日，怎么只剩你一个了？”
　　“她们说，回去晚了食堂就没饭了，让我倒垃圾。”那几人是住校生，有门禁时间，况且只是倒个垃圾，也花不了她多少时间。
　　“恩。”路恺应了声，没有继续问。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连呼吸也变得小声起来。
　　平时在班上，萧静和路恺没什么交集，毕竟一个是老师看好的好苗子，而萧静，只是成绩平平的普通学生一枚，自然与之无言。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校门口，路恺率先停下脚步，指了指左边道：“我家在这边，先走了，你路上小心，再见。”
　　萧静也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嗯，今天谢谢你，再见。”
　　他们学校正处于两条路的分界口，右边是平民区，都是由宅基地自建的老房子，而左边是近年新建的公房，档次显然高出了很多。
　　萧静望了眼路恺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身，骑车离开。

　　自行车东转西转，拐进了一条光线昏暗的颠簸小巷，萧静渐渐放慢了车速，生怕磕到隐藏在暗处的石头。
　　不然，这车链条就白装了。
　　车轮压过凹凸的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又直线滑行了一段，熟悉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萧静连续蹬了几脚，让车速重新快了起来，正打算直接穿门而入，一回头，却瞥见了不远处的几道身影。
　　她咦了下，双手按下刹车，只听“吱”的一声，车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就先这样吧，明天上课了再说。”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看见了萧静，他挥了挥手，其他几人见状，纷纷点头离开。

　　“都几点了，高一也补课吗？”萧静走上前，拽着男生的校服衣袖，来到墙角边。
　　男生不耐烦地推开萧静的手:“要你管我。”
　　“谁要管你，你不记得今天是几号了吗？快点，把钱拿给我。”个子瘦小的萧静摊着手，抬头仰视着面前的男生，“已经过了两天了。”
　　男生略显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最近手头有点紧，再给我几天。”
　　“钱都拿去买烟了吧。”萧静冷哼一声，凑过头闻了闻，“校服上都是烟味，你不怕回家被你妈骂吗？”
　　男生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抬手闻了闻。
　　“只要你把钱给我，我就帮你。”萧静勾了勾手指。
　　男生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手放进口袋，又拿了出来。
　　“别磨蹭了，如果以后还想我帮你，就不要破了规矩。”萧静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扫着四周。
　　男生纠结了片刻，终是深深叹了口气，万分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被折成豆腐干的毛爷爷:“先给你两张，剩下的晚两天给你。”
　　萧静迅速接过，借着路灯展开钞票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嘴角微微勾起:“行，别忘记，你自己说的，两天。”
　　男生瞥了眼萧静，闷闷不乐地走进了家门口。
　　对于不爱说话的萧静而言，唯一敢大声吆喝的，大概只有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他叫萧恒，比萧静小两岁。

　　收到了钱，萧静的心情似乎也明亮了起来，她轻声哼着歌，转身去推自行车。
　　在转身的瞬间，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正站着一个人。
　　路灯下的男人穿着条纹衬衫黑色西裤，袖口被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吞吐着烟气，身形在昏黄的光线下，竟意外的有些好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男人转过身，视线与萧静撞上。

　　明明隔着这段距离，两人应该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可说不上由来的，在他视线扫到自己的那一刻，萧静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男人又吸了几口，便将烟头对着一旁的墙壁摁了摁，随手丢进了脚边的垃圾筐里。
　　萧静目测，那根烟还有一半之长，才抽了这么几口就扔了？会不会太浪费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又关她什么事？
　　萧静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撇嘴。
　　再抬头，男人已经转身走向了一旁的小巷。

　　萧静收回视线，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重新推起自行车，走进了后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响起几声蛙鸣，她将车停好，惊讶地发现角落里多出了一辆电瓶车，也就是说，爸爸回来了？
　　她心下一喜，拽起书包，小跑着上了台阶。
　　只是，双脚还没踏进门口，屋里已断断续续传来了男女争吵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抬头望了望窗户上映出的两道人影，自嘲地笑了笑。
　　难得回来一次，却又吵架了，看来今天的晚饭又要泡汤了。
　　她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低着头走进了半敞开的大门。

　　“我回来了。”萧静轻轻喊了声，也不看他们，径直往楼上走。
　　“小静，回来了啊，饿了吧，这样，你拿着钱，去外面买点东西吃。”萧宇寰，萧静的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五十块，想要递给萧静。
　　“萧宇寰，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秦梅，萧宇寰的老婆，萧静的继母，非常不乐意地夺过萧宇寰手中的五十块，“女儿回来就担心她饿不饿，那小恒呢？他不是你儿子吗？”
　　“我哪里不关心儿子了，他这么晚回来，肯定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萧宇寰按了按太阳穴，眉头紧皱。
　　听见楼下动静的萧恒探出头，看了眼泼妇般的母亲，满不耐烦道:“烦死了，一直吵吵吵，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秦梅没料到儿子不但不帮自己说话，还出言讽刺，顿时炸了：“小恒！我是你妈，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
　　萧恒冷哼：“你是想吵得隔壁邻居都来看热闹吗？”
　　“你……”
　　“我要学习了，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吵架的声音。”说完，萧恒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秦梅显然没料到，从前一直帮自己的儿子会是这个反应，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萧静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说话，她悄然走上前，抽出秦梅手中的那张五十块:“阿姨，需要我给你带饭吗？”
　　进门前，萧静还想着要怎么解释萧恒身上的烟味，但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萧宇寰和秦梅根本无暇顾及。
　　秦梅回过神，瞪了眼萧静，拉着萧宇寰走进了楼梯口的房间，“不需要！”
　　还记得萧静小时候，萧宇寰和秦梅的感情很好，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梅看萧静的眼神变了，对她的态度急转而下，和萧宇寰的争吵也逐渐多了起来。

　　萧静看着紧闭的房门，收起钱，沉默地上了楼。
　　就像萧恒说的，气都已经气饱了，还吃什么。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下。

　　耳朵里还充斥着争吵声，萧静轻轻叹了口气，打开台灯，看着面前的书桌。
　　桌面上放着一个老旧的相框，相片里是一个和萧静长得有些相似的女人。
　　手指轻轻抚上相框，萧静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妈妈，我好想你。
　　她掩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自从萧静记事，萧宇寰的妻子就是秦梅，萧静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萧宇寰对此也是闭口不提。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激起了萧静对她的憧憬，特别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萧静咬了咬嘴唇，终是将照片合下，移开了视线。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萧静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泪，掏出手机。
　　是条微信:怎么不接我电话？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