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君欢 ...
-
【1】
哥哥来找我时我正沐浴，不过片刻功夫，他已伏于桌前呼吸厚重，睡的极沉。和香轻声对我道：“国主这几日为战事所忧，已许久不曾歇息了。”
我拿起一旁的虎皮长袍给哥哥盖上，哪知却吵醒了他，他揉了揉额角，朝我笑了笑：“孤竟在此睡着，让喜儿见笑了。”
“哥哥，是不是战事不顺？”本是小国，哪里又禁得起战事的摧残，我道，“不若，降了吧。”
哥哥眉宇间的愁色更甚：“夏王早已放言，只灭不降，我们施国如今只能坐等灭国。”
早就听闻夏王好大喜功，四处征伐，如今被他盯上，怕也是施国不可避免的劫数。
“喜儿，平喜已从央国派了百名死士，你随他们一道逃走吧。”哥哥怜爱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央国国力并不比施国强上多少，我若前去，万一给长姐带去灾祸，便是我的罪孽。”我拢了拢衣裙，往屋外走去，“夏王贪念美色天下皆知，只看我这施国女子能不能入他的眼。”
哥哥追出来时，我已跨上他所骑战马，直奔城门而去。
“施国愿献牛羊千头，布绢百匹，另加施国第一美人妺喜，朝贡夏王，恳请夏王放过施国，平息战事。”我将马稳于军前，朝夏军高声道。
城内百姓闻言，皆是痛哭流涕，同我身后军队齐齐下跪：“公主不可！吾等愿与施国共存亡！”
我抬手制止了他们，朝夏军方向温声道：“夏王以为如何？”
许久，夏军分立两旁，露出正中一辆高头战车，内里黑纱漫漫，只闻三道缓慢击掌声后，传来浑厚霸气的男音：“好！”
【2】
夏王携着他的战利品凯旋而归，我坐在战车之内，见他黑袍束发，拨弄着刚换上的檀香，身旁一盘未完的棋局，只是他的手法似乎并不玄妙，棋局也是漏洞百出。我看得好笑，却也并未言语，哪知他突然出声道：“你应当有贡品的自觉。”
“哦？”我挑眉道，“若真论起来，施国还算不得夏国附属，何来贡品一说？妺喜不过是夏王的战利品而已。”
夏王朗声笑了一会儿，握住我的手腕，眼里精光毕现：“你就不怕惹怒了孤王，转头将你的施国灭个干干净净？”
“夏王率领六万精兵强将，施乃弹丸之地又岂能抵抗？妺喜不知夏王是否言而有信，妺喜只知，一介女子是不可能左右夏王收兵或是继续征伐的。”
“别的女子孤王不会，倒是你么，孤倒是愿意这样做的。”夏王凑近我，灼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耳旁，“妺喜，你是孤王所见过，最能引诱我的女子。”
夏王的眼里，分明没有半分情欲，但那股如被束缚的威压却让我的心神大乱，我装作镇定，却也再不敢接话。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是在逗弄我，还是真的会折兵攻施。
我还没聪慧到，能猜测夏国的君主的心思。
“我很高兴！”夏王一手执棋，重重落在棋盘之上。他高声一句，令得外面六万军士齐声大喝，声音整齐浑厚，穿透了强大夏国的大片疆土。
我要保护我的国家，我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3】
“你喜欢绾色？”来到夏宫的第三日，我在所住院内练剑，夏王忽然出声，也不知看了多久，“绾色并不适宜配剑。”
我看着他身后宫女手上捧着的檀炉，缓声回道：“夏王以为，檀色如何？同绾相近，却又自带着一番沉韵，厚重却不浓烈，配剑如何？”
夏王只笑不语，随手撷下一截花枝，向我攻来。我堪堪躲过，片刻的征愣之后，拿起木剑迎了上去。自幼跟随哥哥习武，每日勤加练习，我的武艺也曾得到多国国君的夸赞。偏偏此时，与夏王交手，我却是败得彻底，他的招式虽算不得凌厉，却招招有力，毫不拖沓。
百招之后，我的虎口已然肿痛不堪，心中畅快，嘴上却道：“夏王欺负起一介女子来，倒是不弱旁人。”
花枝上的花叶落了一地，夏王随手扔掉手中残枝，拍手笑道：“若是相让，又有何乐趣？美人儿此番，难道是埋怨孤王不曾怜惜你？”
分明是调情之言，我并不接话。夏王又道：“美人儿觉得，这夏宫如何？”
“夏王所在，自是非凡。”我掸了掸长裙，转身朝屋内而去，随手摸了摸一旁柱上脱落的漆画，“只是略过沧桑了些。”
既然武艺不如人，口舌之上也得争点上风的。
“许是孤王错觉，美人儿绾色配剑，看来也是一绝。”夏王在我身后，语气听不出喜怒，“美人儿不必再称孤王夏王，可唤履癸。”
夏王履癸，下令召集天下能工巧匠，重修夏宫。
万余苦力，自此驻扎于夏宫一隅，土木迁移，远远望去，绾檀不分。
【4】
檀色宫墙垒了一层又一层，履癸每修好一座宫殿便来问我：“美人儿可还满意？”
“夏国国力雄厚，修建的宫殿当然也是极好的。”我总这样回答。
与夏王作对，我与我的国家都落不了好，大事之上我从不悖他。但葵履并不满意我的答案，自入宫以来，他宠爱我随着时间堆积反而愈发浓郁：“美人儿心中并不这么认为的吧？不然，为何你从未对孤王笑过？”
背井离乡，作为战利品被幽禁夏宫，让我如何想笑？
履癸走了，伴随着又一轮新建宫殿的旨意。
和香被履癸从施国接了过来，她日日劝解我：“公主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夏王对你已是情深，如此不是很好？”
自从那日切磋之后，履癸便赠了我一把铁剑，剑柄刻着精美的图案，还有葵履的印章。我知道在兵器吃紧的战乱年代，要制作这样一柄精美的宝剑是怎样奢侈，施国至今，除了王室，士兵在战场上也只有长矛木箭可用。
这宝剑，我一次也未用过。我抚着上面的檀色剑穗，叹道：”和香，就因为他是夏王。“
他是夏王，天下在他眼中都算不得珍贵，正如他宠我至斯，却从不遂我之意，这重重夏宫之中，除我穿戴，哪见半分绾色？
【5】
履癸让我同他下棋，他连输三局却是笑得开怀，一招手让人送来一盅雪莲粥：“美人儿果然聪慧，这雪莲粥便是孤王给你的赏赐。”
我随意尝了两口，味道比记忆中更好，不由问道：“想必又是招来了哪位高人，手艺倒是不错。”
“难得美人儿喜欢。”履癸朝我笑道，“那便留下那人吧。”
“他叫什么？”我想了想，问道。
履癸看了一眼他的贴身侍者，侍者躬身回道：“回王妃，那庖自称伊尹。”
我轻勾唇角，对葵履道：“王若有心，将那人赐予我可好？”
伊尹成了我的御用庖人，他跪在我身前，眼里沉寂如水：“姑娘近来可是安好？”
你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白色。”我啜了口清茶，“你不是他的对手，汤。”
“不是还有姑娘你吗？”汤起身，走向我，眼里聚起笑意，“姑娘果然是汤所见过最适合绾色的女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汤记得，姑娘还欠了汤一个人情。”
“哼，夏国现在可正强盛，我一介女子，对抗他无异蚍蜉撼树。”
“姑娘不是厌恶夏宫么？汤相信姑娘的能力。”汤道，“况且，汤等得起。”
汤离开之后，和香担忧道：“公主，你真的要帮他对付夏王吗？”
“他所做的雪莲粥，这天下怕是没人能及得上了。”
【6】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间，履癸为我建立了三十所宫殿，征集了上万匹绢布，对边国的征伐少有时无，国土被小部落偷偷侵蚀，百姓的苛捐杂税日益繁重。
汤将消息添油加醋广布夏国各地，百姓指责夏王昏庸无道，痛骂妖妃霍乱人间，日日祈求明君早日出世。
“公主，夏王待你不薄。”二十年里，和香已然归顺了葵履那方，哥哥也曾多次遣信与我。施国危机早除，不必再残害百姓。
履癸鲜闻政事，日日歇在我处，长子淳维出生之时，他也未曾去瞧上一眼。哪知那孩子长大后却对我粘得紧，现在已有了自己的封地，时时派人给我送些新奇的玩意儿。履癸来时，手上托着一株宝石雕刻的琼花，已过半百的履癸笑起来却还是一如当年豪迈爽朗：“美人儿，淳维又给你送了东西，你看着可还喜欢？”
我压下履癸的手，抬眼看他：“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汤所率领的商军已在城外十里，百姓偷偷帮助他攻破了各个边城，他怎么还有心思对我施宠？
“这不正是美人儿所求吗？”履癸将宝石琼花放下，“伊尹是你留下的，汤是你放走的，美人儿不喜欢孤王的夏国，孤王亡了它便是。”
我退后两步，脚下终于无力跌坐在地：“你何故如此……何故如此……”
履癸上前搂着我的肩，卸了威压的声音终是露了沧桑：“美人儿，那柄金箭，非孤王所掷。”
“我知道。”
【7】
不过那时年少贪玩，不慎跑入夏国的狩猎地，我跟那束发戴冠的黑衣少年聊了许久，相谈甚欢。他曾对我道：“待我为王，必迎你为妃。”
我日日偷偷潜去那狩猎地，却再没见过那个黑衣少年。
“抓住他！赶紧追！”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梢上，看着林中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少年，他被我不小心掉落的果子砸晕了过去，出于愧疚，我把他藏了起来，躲过了夏国的追兵。
我看见黑衣少年骑马远远站着，他眸里再不见往日柔软，尽是凌厉与威严：“抓住窃玉贼，升级两等！”
重赏之下，我与白衣少年再无处可藏，黑衣少年看着我，紧抿着唇：“你要同我作对？”
“他已经受了重伤，到底是怎样的错要让你取他性命？”我瞪着他，“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我拖着白衣少年往施国边境走，他并没有阻拦。破空声传来时，白衣少年忽然挣扎着将我退至一旁，金头箭刺穿了他的胸膛，若再偏颇半分，受伤的便是我的胸膛。我回头，见他手里握着弓还未放下，心中恨极：“夏国未来的君主，果然是这么言而无信的吗？！”
他没回答，也没派人上来捉住我们，我只听见一道稚嫩的哼声：“狐媚女子，该死！”
我将白衣少年带回了施国王宫，幸好施国向来以医术为盛，总算救回了他的性命。白衣少年醒来见着我的第一句就是：“你欠我一条命，将来我是要找你讨还的。”
他为我煮了一碗雪莲粥，说是偿还之前救他之恩。
我觉得有趣：“你叫什么？”
“伊尹。”他凑近我，悄声说，“嘘，我还有个不能外传的真名，汤。”
我并不知道，在我走后，黑衣少年眼瞥了一旁的灌木丛，冷声道：“将世子处死。”
【8】
“淳维派了人来接你，你逃吧。”
“二十年前，妺喜未逃，今日更不会逃。”
汤说要娶我为妃，我摸了摸泛白的鬓角，笑道：“商王说笑了，老妪何德何能成为您的妃子，王还是莫要折煞老妪了。”
囚车之上，葵履一直握着我的手：“美人儿筹谋了二十年，为何不跟他走？”
“谁说我筹谋的，是跟他在一起？”我道，“不过，是还债罢了。”
“美人儿知道，孤王为何将宫墙修做檀色么？”
“美人儿曾说，檀色与绾相近，却多了份沉韵，孤王便以为，美人儿最爱便是檀色。但孤王觉得美人儿便是那一缕檀中幽香，萦绕孤王心怀。孤王后来才知，美人儿最爱，还是绾色。”
“履癸。”
“嗯？”
“恐怕没人告诉过你，你其实很笨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君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