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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正文 ...


  •   “这一声好友真是情真意切,唤得人心都软了。”
      暗夜里现出黑紫镶金的衣,雪白脸颊极是显眼,像惑人的妖盈着笑,细眉斜挑,眼波流转,递向墨绿人影。
      “你说是不是,侯?”
      执扇的指收紧,深紫眸子里有什么莫名一荡。
      “太息公。”
      凯旋侯移目望向那毒花般冶艳的女人。
      “侯可不要见到昔日旧友,便忘却自己的责任啊。”
      一身墨绿者眉目微动,暗色眼眸中似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枫岫不由开口:
      “今日竟会于此相逢佛狱三公之二,枫岫惶恐。”
      太息公掩唇轻笑:“四魌界大名鼎鼎的楔子,自然有这个资格。”
      执扇之手不经意下压,身体微转,扇面展向他二人,使得能够同时兼顾两个人的动作。
      “太息公所言,吾不明。”
      “事已至此……”一袖挥出,骤掀战端。“就不必再徒劳掩饰了吧!”
      羽扇一抛挡下狂浪般卷来的袖袂,拈咒诀行法术,灿然灵光乍现,太息公提掌再赞,长笑高喝:
      “凯旋侯,你还在等什么?!”
      顺太息公掌劲疾退,欲一举脱出,可身后分明有似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靠上来,那一刻,枫岫并无惊讶。
      他只是像是早有预料般,从容于半空旋身,轻巧接下这袭来的一掌。
      发丝卷起,有一瞬,吹拂到对面人的脸颊,眼眸对上,数百年相互试探、提防,又无来由交付出真心的时光,就在这对视之间,全部席卷而至。
      揶揄,调侃,欢声,笑语,全都打破成零星斑斓的碎片,包围在周身。
      他先前称他好友,可他哪里还是拂樱,哪里还是,他的好友。
      身形微转,一口真气不泄,枫岫好像没有重量般向斜上方飘去,一双烟紫深眸,始终凝在对方面上,看他无声息地贴上来。

      出掌置自身于死地。

      他的面容,仍与从前一般,浓黑的眉,锐利的眼,如诗如画,却再找不回昔日半分情意。一枚孔雀翎从他发髻下斜斜伸出,细密长羽在风里微微抖动,他的眼,像汹涌的海,又仿佛凝结的冰,瞧不出究竟是什么蕴藏在里面,邪魅,甚至显出三分美艳来。
      竟是不由恍惚。
      一掌斜切,劲风卷得衣袂猎猎作响,墨绿与浓紫纠缠在一起,仿佛还能嗅到往昔熟悉的香,有一点甜,但极淡极淡,细寻时总是找不到,只在不经意中出现,常常使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曾携手游春光,联袂听夏雨,同眠渡秋日,共饮赏冬雪。
      而今……
      足尖连环踢出,掩在宽大的衣摆下,什么也看不见,偶一霎会觉得并没有在动武,他们挨得这样近,好像关系很好似的,实际上对方变掌为指,先点足底再敲脚踝,过招越见快,变化无端,只要稍不留心,便会遭创!
      骨裂的痛楚传达到脑海,他的另一手已当胸削来,同一时刻,脑后凉风吹至。
      枫岫选择了凯旋侯。
      像是毫无防护的迎面倒下去,等待着面对的这个人恰到好处的接住他。
      “忘记了我是枫岫,”他不知道这一瞬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开口。“世上便不再有拂樱。”声音越来越轻,鲜艳的红枫在两人之间飘忽流转。“你不是他,”
      直至最后。
      “你是……”
      已是气音。
      “凯旋侯。”
      双掌一对,从指尖到手掌完全贴合,然而掌心劲力一吐,柔软而干燥的掌便一触即分,气浪如潮,两人口角溅红飞退数丈,那一点温热尚未感受分明,已灌入冷风,几同幻觉。

      “天听吾赦龙神速召!”
      脚下还未站稳,耀白雷霆犹如锋锐利芒直直贯下,斩断黏着的目光,追击的前路,摧毁所有过往未来。
      凯旋侯面色微沉,忽闻得太息公冷笑:
      “枫岫,看来你是忘了吾之存在啊!”
      雪白袖袂自雷光中透出,狂风暴雨的攻势困锁枫岫逃生之路。
      碎裂的电光跳跃闪耀,黑暗的空间也似随之明灭不定,沉稳踏步而上,眼前交替浮出他们割席断交的那一日:
      “人嘛,总是具有无数面相,你所熟悉的吾不过是其中一面而已。”
      “吾所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愿,这是吾选择的路,绝不会后悔。”
      “吾的目标只有一个,它是如此伟大而崇高,为了达成那个目标,其他任何事物,吾将会毫不留情的舍弃。”
      “包括这两个字,从今以后将湮没尘埃。”
      “我们只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仅此而已。”
      那两个字……那是——
      “好友!”
      那时所言,如今仍在耳畔回荡,那时所行,如今仍在眼底回烁。
      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皆在做戏,全是虚假,可枫岫字字句句,何尝不是他心写照。
      “陌生人也好,敌人也无所谓,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他们相识,相交,相知,数百年光阴,数百年情谊,虽未断在那时,可依旧走不长久。血暗沉渊之前,一切,烟消云散。
      “真遗憾,真相总是残酷。”
      又或许那友情,从来便不曾存在。
      “从始至终,吾心从未背离佛狱。”
      “不管你是楔子还是枫岫主人,从今而后,注定只是一个令人悼念的名字!”
      在遇上的那一刻,就在怀疑,刻意结交,几百年都未曾忘记初心,时时刻刻,找寻,试探,想要验证对方就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而对方,又何曾卸下过心防。

      “吾一生大错,便是相信你!”

      脚步不停,步伐愈稳,眼前画面闪现愈快愈杂,运气愈沉,耳中声音回响愈噪愈乱。
      那两人边战边走,他几次左右突围,都被太息公防住,更被渐渐逼往悬崖方向。
      近了,近了……
      深紫的人影已在眼前。
      元功运转,掌走浑圆,只是起手之势,竟引天地同感,风雷响动,强势威压无声蔓延,狂盛的邪力直教人浑身战栗,无法呼吸。太息公见此,心知此次绝不能再叫楔子走脱,掌势一变,同样运起裂字卷招式。
      “裂宇之玄!”
      “裂宇之涛!”
      功行圆满,昔年打遍四魌界也无敌手的兵甲武经裂字卷两式同出,如今威力依旧不减,招未发,已是拔山裂石,百丈震动!
      山崖岩土碎裂纷落,枫岫主人瞬间足下便是一空,寒风从下灌上,将衣发狂乱卷起,他回气不及,半空之中实在避无可避,生生被两道宏大掌力击中,漫天飞红之中,他一身浓紫淹没在混沌的夜里。
      “想走!”
      冷喝隐是笑的口吻,猛然察觉枫岫是强撑一口气借力疾退,栽入贪邪扶木还劈出两掌,身法连换只差一步就要脱出,太息公将袖一拂,崖下贪邪扶木顿生异动。无数枝条抽长簇生,遮天蔽日般缠来,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厉风激得人皮肤刺痛,本就昏暗的地界越加无光。
      “还是永留此地吧!”
      女音冷沉而含笑,伴扶木密生,无穷无尽之景,令人胆寒,纵枫岫去势极速,还是被挡下,这一阻拦,他伤重在身,如何还能逃得生机。
      收手负后,冷淡看枫岫于扶木之中艰难求生。贪邪扶木层层覆来,渐缩范围,吞食他的血肉,磨损他的精力,死亡已是定局,挣扎,不过徒劳。
      这个人,也曾相信吾么?
      是什么时候呢?
      防备了吾那么久,却,终究卸下心防。
      愚蠢!你真是愚蠢至极!
      茂密的扶木形同枯枝,重叠包覆,终将那浓紫的人影完全掩去,唇角微动,似牵了一丝笑:
      “痴愚,就是你最好的注解。”

      “!”
      在那冷锐的破空之声传入耳道之前,在那残酷的一抹血光进入视线之前,千万场厮杀磨练出的武者直觉已在尖啸,诉说着极端危险的不断逼近,凯旋侯、太息公根本不及思考,本能抢先一步令他们做出反应——
      翻身退避,反手一掌打去。
      烟尘轻散而去,视野之中,唯有一柄巨大镰刀倒插入地,通体漆黑,刀锋微寒,刀刃上洗不去的血色在暗夜里依然清晰可见。
      看起来并无出奇,心悸却此刻也未止。
      “!”
      镰刀突而化光投入崖下,凯旋侯、太息公同时变色,疾步上前。断崖之下,贪邪扶木之中,血光旋绕成丝缕线圈,繁密的枝条无一能抵挡,无声粉化,披黑长斗篷完全看不清样貌者一把捞起软倒的枫岫,冲天而起。
      紫黑的衣裳被血染成了绛色,发冠不知去了哪儿,淡紫长发凌乱披散着,本是看不见他的脸的,不知怎地,他却忽然抬起头来。
      一双烟紫色的眸子,深深浅浅,即便远去,也不曾偏移,固执地纠缠而来。

      千言万语,皆汇于这凝望一眼。
      难断,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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