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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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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第一丝春风吹过了柳江的河岸。
江边已是一派垂柳依依,桃杏吐蕊的景象,浅白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在清澈见底的水面,前赴后继,悠悠然逐流水而去。
可惜这氤氲了花香的春风,吹散了凛冽严冬,却吹不进高墙灰瓦的深宅大院。
晏王府大开中门,摆设香案,迎接朝廷派来颁旨的钦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晏王萧弘胤,昔有功于社稷。自建武二十五年就藩柳州,镇卫边陲,驭控遐荒,迄今已逾十载,朕甚思念之。着晏王携眷返京面圣,即日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颁旨太监黄泽把手中捧着的圣旨合起,等待众人对圣旨行过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才把这圣旨递到晏王爷的手中,又捏着嗓子对他说:
“王爷,还望您尽快动身,皇上和太皇太后可都盼着您呐。”
这位大内出来的黄泽黄公公,嘴上的话说的虽然还算亲近客气,但神色里却没有多少谦卑恭敬之意,一双睁不开的眼缝里倒是流露出几分嘲讽。
晏王萧弘胤缓缓从地上站起,他高大英武、虎背熊腰的身形,配上没多少表情的面容,虽未开口,却已经让黄太监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
“有劳公公,本王明日便会动身。”
“好,有您这句话,咱家就放心了。咱家就先回驿站,明日一早,随王爷王妃一同启程。”
说完,这位黄太监带着他的一行随从转身离去,也不要人送,自行便出了王府正堂,转过影壁,登上马车走了。
晏王妃陆氏也由身边的丫头们搀扶起身,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数月未见一面的丈夫,面无表情地垂眸行了个礼:
“王爷,既然明日就要启程,妾身还要做些准备,暂且退下了。”
为了迎接圣旨,陆容嘉身着全套王妃礼服,大衫霞帔,珠环翠绕……压得她脖子阵阵酸疼,十分难受,她恨不得赶紧回自己屋子卸去这一身妆扮。
“王妃且慢。”
两人身后成群仆役中闪出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女子,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绾在脑后,只插了一对镶了玉石的银簪,身子已经微微发福,裹着一件鸦 青色的素面杭绸的褙子,一张脸严正端方,不见一丝笑容。
这是太皇太后赐予晏王府管事的崔嬷嬷,从陆容嘉嫁进王府以前,她就掌着王府内院的一切事物。大婚以后,萧弘胤曾想将王府中馈交到陆容嘉手中,奈何陆容嘉对此没有一点兴趣,只好由崔嬷嬷继续打理。
“王妃自大婚起还不曾进京面圣,奴婢是想,给王妃说说进京后的一些事项。”
是怕她面圣时礼节不足,失了进退,给晏王府丢人吧。
陆容嘉点头:
“那边有劳嬷嬷了。”又转头看向萧弘胤;“王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萧弘胤板着一张英伟粗犷的脸庞,五官如刀劈斧凿一般深刻,两道剑眉紧蹙,印堂间呈现一个“川”字,折痕深刻,是常年眉头深锁留下的痕迹。
“……没什么,你去吧。”
他
“妾身告退。”
陆容嘉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晏王是她的丈夫,但是她从来都不习惯他看人的目光,凌厉得像一根刺,直指人心。被他盯着看的时候,陆容嘉只觉得自己几乎停止了呼吸。
福身行了一礼,由自己陪嫁的大丫鬟茱萸茜草相随,慢慢走进了二门,错过了萧弘胤凝视她背影的眼神。
刚走进垂花门不远,迎面就遇见了桂姨娘一行人。
桂姨娘是王爷唯一的一名侍妾,比陆容嘉年纪还大上几岁。原是前王妃叶氏陪嫁到王府的贴身侍女,名叫香桂,十分得叶氏信任。叶氏过世前做主把她抬了做姨娘,还把留下的儿女交给她照料。
香桂眉眼生得姣好,身材高挑丰满,穿了件玫瑰紫的妆花褙子,头上插了金簪,显得艳若桃李。
她身边跟着贴身服侍她的两名丫鬟翠环和翠珠,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还有两个跑腿的小丫鬟。走在最后头的还有一名年约三十的媳妇,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女孩,就是晏王如今唯一的女儿萧俪仪。
一行人穿花拂柳地走过来,带起香风阵阵,倒比陆容嘉这个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的正牌王妃还有排场。
两厢甫一对上,桂姨娘眼睛瞟过陆容嘉身上的礼服,脸色先沉了半分,倒也还是礼数周全的带着人行了礼,起身说道:“妾身见过王妃……刚听说皇上宣召王爷进京,这回好了,咱们这些人也能跟着去京城了。自从十五岁跟随王爷离开京城,已经十年没回去过了,玉京城里的风物,我真的是做梦都想呢。”
“姨娘是有福气的人,出生在玉京城里。我们这样的人,想都想不到那样的人间福地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那婆子很会说话,笑眯眯地奉承着桂姨娘,状若无意地讽刺了晏王妃陆容嘉出身边陲,从未去过京城的事实。
这王府内院的下人们俱是十分会逢迎的。王爷几乎从不踏足王妃所居的正院,每月倒还是会到桂姨娘的居处歇息一两次,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下人们看出几分门道了。
所以前面才刚接的圣旨,桂姨娘立刻就得了信儿,知道了内容,只是不知是哪一个殷勤又会做事的下人给跑的腿。
茱萸和茜草面露不忿,陆容嘉却微微一笑。
她缓步走近抱着萧俪仪的媳妇,那媳妇赶紧蹲下身子把萧俪仪放在地上,自己给陆容嘉行了个礼,又低声对萧俪仪说:“郡主,快给王妃请安。”
萧俪仪如今已经快满八周岁了,但是身量矮小瘦弱,神情怯懦,紧紧攥着自己乳娘的裙子,似乎想把自己藏进去,在乳娘的催促下,勉强行了个礼,却嗫嚅着说不全一句话。
陆容嘉眼里闪过怜惜,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上的丫髻。
“桂姨娘如今也算得衣锦荣归了。此番回京,怕是少不得与昔日往日闺中密友相聚一番,只怕到时无暇照顾大郡主,不如就暂时把郡主送到我那里吧。”
那香桂脸色一变。
“不,不……照顾好郡主是我的责任,这怎好麻烦王妃呢?”她咬咬牙,低头说道;“妾身是奴婢出身,哪有什么闺中密友,王妃莫要说笑了。”
说到底桂姨娘到底只是个妾室,尽管在这府里得了脸面,但上京面圣却是万万没有资格的,也只能以照顾萧俪仪的名义跟随进京罢了。
陆容嘉轻笑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慢慢离去。
“小姐当真有心抚养郡主?”
她们走了一段路,知道那些人再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茱萸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是说说罢了。”陆容嘉表情淡淡的,“何况,郡主是她的护身符,她怎么可能放手交给我。”
茱萸心里嘀咕,自家小姐是王府正妃,抚养前王妃留下的郡主也是名正言顺,何必理会一个小小侍妾的想法。
不过她知道小姐一向不愿理会这些……茱萸暗自叹息,还以为小姐终于有了身为王妃的自觉,原来只是说说而已。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洗去了妆容,换上家常的褙子,头发也重新梳过,陆容嘉才感觉轻松一些。
她自嘲地笑了笑,嫁入王府五年,几乎都是待在内院不见外客,丈夫也很少到她院子里来,她自己一个人衣着上随便惯了,偶然一次的大妆,觉得很是疲惫。
想到明日就要上京,途路遥远辛苦不说,到了京城要入宫面圣,诸多礼节,再也没有清净日子可过,她不禁十分头疼。
陆容嘉依靠在窗前床榻的迎枕上,手里捏了本诗集,却发着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小姐。”
她身边的丫鬟茜草悄悄走到她身边。
“小姐,明日要启程上京,咱们要带的东西该怎么准备?”
“衣服细软,还有首饰什么的……你看着收拾就是了。”
“可是,毕竟是初次上京,是不是应该准备各处的礼品……”
陆容嘉皱了皱眉,她最不耐烦这些事。
“你与崔嬷嬷商量着办吧。”
茜草欲言又止,她已多次规劝自家小姐对王府的事务上点心,哪怕对王爷上点心也好,可是小姐她从心底就抗拒这个王妃的身份,抵触这桩婚事,嫁入王府这么多年,却不允许她们改称呼,心思可见一斑。
她又看到小姐手上拿的那一卷诗集,暗叹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就退下了。
小姐自幼与表少爷有婚约,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因此早有情愫。那卷手抄诗集,就是昔日他们一起读书学诗时,两人的戏作,当时一时好玩便抄录装裱成册,哪知今日却成了小姐的勾魂引,引得她再也放不下这番心思。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依茜草所想,两人如今已各自婚娶,小姐也早该放下过往,想想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晏王爷虽然年纪略长一些,但自家小姐只是一个父母双亡,依附舅舅家的孤女,能雀屏中选,嫁入王府作继室正妃,算是真正的高嫁了。
何况王爷,对小姐也算不错。换了别的男子,谁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心里惦记着别的男人的正妻。
只盼着小姐能早日想明白这些吧。
第二日一早,前院的小厮就过来搬东西,苁蓉看着他们把收拾好的箱笼一一抬走。
内室里,茱萸已经服侍陆容嘉洗漱过了,茜草正同她一起帮陆容嘉梳妆。薄荷进屋行了个礼,在西次间摆了早膳。
陆容嘉选了身粉色缠枝莲妆花缎的褙子,宝蓝色的湘裙,梳了朝云髻,头上带了整套赤金镶南珠的头面,面容娇艳如花,庄重而华贵。
一个传话的小丫头进来,说是车驾已经准备好了,王爷请王妃启程。
她们走到垂花门外,上了一辆青帷小车,这车是供女眷在前院代步使用的。
香车一直带她们到了到了大门处,下了车,大门外已经有一辆辆马车排了队在等候。
陆容嘉步出大门,就看到晏王萧弘胤已经上了马,端坐在了车队前头的马背上,她只能只看到他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背影。
虽然晏王马术超群,据闻当年领兵征战之时,是在马背上也能睡觉的人,但是在他身后还是有一辆华贵的马车,供他休息时使用,而第二辆翠盖珠璎八宝香车就是准备给王妃的车架。
茜草和茱萸扶着陆容嘉上了车,车队缓缓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