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6章 ...
-
左理说的其实也算事实，我没有开腔，只默默地转动他的轮椅，把他弄到餐厅正对厨房的位置。
我们刚来美国那会儿，每天他做完治疗，我会推着他沿着爱荷华大道转一圈，然后，回去给他做晚饭。他的饮食有特别的要求，做起来很麻烦。我这个“生手”刚开始的时候，简直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然后，记不得从哪一天开始，左理就要求我，把他放到正对厨房的位置。他说，我做，渐渐倒也配合默契，直到我完全“出师”。
后来那一段，他也还坚持坐在那里，不说话，只是看我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那时的身体状况，每多坐几分钟，其实都是一种折磨，可是还是坚持着，直到，我们渐渐越走越远……
其实想来，刚开始的那段时光，还是很美好的。不知怎么的，我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再也，回不去……
今晚，我打算给他做个易消化的软粉。把空心粉切碎，再和上菜叶碎、肉碎，加四分之一个鸡蛋，一起煮，煮到烂软，再除了所有的水，只取其中的食物，淋一点香油，就成了。
这是我根据医生推荐的食谱，按左理的喜好，自己琢磨出来的“拿手戏”，每一次做给他吃，他都赞不绝口。忽然想来，好几个月没给他做过了。
其实昨晚他说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细想，很多很多地方，还是我对不起他的，更多。他已经那样了，心思原就比一般的人更敏感，我又没有放心思在他身上，长此以往，他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我乱七八糟地想着，一面把准备好的粉倒到锅中。
“今天怎么想起给我做这个？”
左理突然问。
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经过了昨晚，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尴尬的。我到现在也没想好应该怎样面对他。尤其刚刚，他说了那句话，“十恶不赦”四个字，实在让人心中有些怪怪又泛酸的感觉。
无论怎样，我要照顾好他。我想，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吧。
做好的粉装在一个盘子里，冷了一会儿，我才拿了个勺子出去，又给他戴上围兜，准备喂他。
他突然说：“给我戴指套吧。”
我惊诧地望着他，他点点头。
指套是刚过来时就定做的。医生说，随着复健的深入，左理手部的功能会恢复一些，可以借助指套完成一些基本的生活自理项目。可是这半年的复健效果远没有达到开始的预计，那几副指套就如同摆设一般放在了角落里。
这是左理第一次戴着指套，自己吃饭。看着他颤巍巍地抬起手，伸长了脖子，接触到勺子的时候，我甚至比他还要激动。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重复了起码五次，才终于吃到了一小口煮粉。
我鼓了掌，掌心都拍得发红。我的眼睛，也是红的。
那一盘我只需要喂不到二十分钟的粉，左理用了一个半小时，吃掉了一小半。到最后，他的小臂根本再也抬不起来。
他抬起头，望着我笑。
是我好久没有看到过的，以前那个左理的笑——灿烂的阳光的爽朗的笑。
他说：“安然，我可以的。”
我拼命点头。
我没有想到，在经历了昨晚那样的对话之后，我和他之间还能有这样静谧而和谐的时光。
唯愿长一点，再长一点。
接下去的一周都很平静。我按这大半年的节奏做着每天的事。上课，陪左理治疗，给他做饭，帮他洗澡，有时，还会和他聊聊天。某天中午，我还抽空去看望了乔书平。刘劲给我说，乔书平又作了一次检查，手术的时间排在这个月的12号。那么巧，那一天，居然刚好是他42岁的生日。
那天晚上，我跟左理提到了这件事。
虽然我们的关系改善了些，但涉及到乔书平，我说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忐忑。
他听我委婉地说完，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一直望着他。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最后说，转动着轮椅慢慢离开了客厅。
那一夜，他一直辗转，我半夜起来给他翻身的时候，他的左手食指居然勾住了我的。我怔忪着，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那么僵持了几分钟，他的手指松开了。
后面的几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左理也一样。他常常沉默着，却暗暗地打量我，甚至我接个电话走远一点，他探究的目光也会在我身上停留好久……
我们在互相窺探中迎来了乔书平的手术日。
那天一大早，我在左理的注视中离开了家，几乎是一路狂奔，到达病房时，主刀大夫正在和乔书平交流。乔书平依旧半卧着，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着笑，仿佛马上要进的不是手术室，而是他最钟爱的法庭。
我一直站在门口边上，直到乔书平被轮床推出了病房。我往前够了够，他的头准确地转向我的方向。
“欢欢？”他冲我伸出了手。
我一把握住。还是一点温度都没有。我紧紧地握在自己掌心，跟着轮床往前跑。
手术室就在走廊的尽头。手术室外，有一根长长的醒目的黄线。除了床上的他和医生护士，其余所有的人就只能送到黄线外面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
昨天白天，我缠着心胸临床的教授问了一早上的问题晚上，又查了一晚上的资料，我明知道，对于心胸手术而言，这的确只能算一个小手术，而且，基本上没有任何危险。可是，我的心还是跳得“咚咚”的，我仿佛有好多话还要跟他说，嘱咐他，可是，事到临头，我除了那句话，一个多的字也说不出来。
乔书平什么也没说，只抽出自己的手来，狠狠地握了握我的。
手术的时间并不长，于我，却仿佛一个又一个世纪。刘劲陪我说着话，我却大部分时间都心不在焉。最后我跟他说：“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
我真的离开了外科大楼，我去楼下的小买部买了一包烟。在老板的众多推荐中，一眼就看中了白底淡花的CAPRI 卡碧。
“就那种吧，再拿个打火机。”
我找了楼下小花园的最深处——那是医院靠南边最僻静的所在。撕开包装，抽出一支，细细的，靠近过滤嘴的地方有和外包装一样的花。
我迅速给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一口，一半的烟从我嘴里吐出去，另一半在囗腔里转了一圈，吸进肺里，又循环出来，从鼻腔里喷出薄薄的一层……
同所有第一次吸烟的人一样，我不住地被吸进肺里的烟气呛得咳嗽不已，却依然大口大口地抽着。不知不觉之中，我竟然一连抽了三支——脑袋晕晕乎乎的，浑身却有一种奇妙的轻松和飘飘欲仙的感觉——我几乎立刻就爱上了这样的感觉。
我掐灭了第三支烟，小心地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装进随身的小包里，抬手打散还萦绕在面前的烟气，这才迈步往外走。可刚走出几步，我就楞住了——轮椅上的左理被万东推着，坐在离我不到几米的地方，直丁丁地看着我。我慌忙转头看，我刚站的地方也应该在他视线范围以内。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呆了多久，我只能硬着头皮向他走去。
“今天……这么早？那个……现在是去……治疗室？”
他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我。倒是万东回了我一句：“不是冶疗，是医院通知，让来做个检查。”
这条路的确是去检查楼的必经之路，。我搓搓自己的手，有些心虚地说：“不早了，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们。”
“怎么，还打算再抽两杆？”左理斜睨着我，“只是不知道，这烟下去，能否让你真正平静？万东，我们走！”
我只能看着他的轮椅走远。
我后来的确又抽了一支烟。不为别的，就是心里烦——一烦就想念刚刚的那种感觉了。
这一次我抽得极慢，也有更多的烟通过了我的肺。我发现，不过才区区四支烟，我似乎已经有些离不开它——我开始理解乔书平的感受了。
小半个小时后，我回到了手术室外。
手术室顶端闪烁的红灯依旧，门口是徘徊不停的刘劲。
“手术还没完？”
刘劲凝神看我，想说什么，摇摇头又转到我另一边。
“你抽烟了？”他突然问。
我抬起手臂一闻，的确有股烟味。我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只冲到最近的洗手间，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一遍又一遍。
再次走到刘劲面前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多了些探究，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只抱着膀子站在黄线跟前。
“哎，你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是啊，谁又想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只是命运弄人罢了。我紧紧地盯着门上哪盏红灯，盯得眼睛发酸，不断有液体涌出来……
刘劲却仿佛跟我较上了劲儿，他走到我旁边，也抱着膀子，盯着红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和当初作一样的选择吗？”
他淡淡地问。
我也在心中问自己。
答案是——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76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