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118、118章

　　这是一个惨烈的故事。惨烈到即便我已通过听和猜，想到了绝大部分情节，可是真正从乔书平嘴里说出来，那份专赤裸裸的血淋淋依然让我无法直面。
　　“付家一直都在黑白两道有生意。你爷爷本来是下定决心把全部生意洗白的，只是他身体不好，很早就让付小年当了家……”
　　我以为他早平静，可是几句话下来，他的唇依然在抖。我默默地递了一杯水到他手上。
　　“我想，也许一开始，他也并不一定就想做那个。只是他家是靠那个起家的，而他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因为家族的关系和南美的毒枭一直都有接触。”
　　“所以，他回来接手家族生意，顺便就继续了那个……”
　　尽管事实就摆在那里，最近我一次又一次听人说起，可是真正事到临头，让我自己去面对和重复，真正是又一次折磨。
　　更何况，还有更让我心痛的一点。
　　“是，”乔书平看着我的方向，被杯子微微弄热的手静静地盖在我的手背上，“真正做这个，一旦做了，只有越来越大，哪里会收得住。付家很快就成为全国最大的供货商和中转站。可是付小年相当谨慎和聪明，所有的往来进出又有专门的渠道，警方即便有耳闻，却苦于拿不到第一手证据。”
　　“所以他们就安排了你？”
　　“当然不是。在我以前，还有一个。可是，暴露了身份，怎么牺牲的，都不知道。”
　　他的手微微地用力，紧紧地抓着我的。
　　“那也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就挑中了你？”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后面那么多事，又怎么会让我们，变成今天这样？
　　乔书平佝偻着的腰突然挺直了些。
　　“当时，付家已经是公安部挂了号的家族。而公安部那边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就近找到了我们部队。他们需要一个年轻的，最好是没有正式武警经历而身手好又足够机智谨慎的人。而我，是当年整个武警部队新招的战士中最优秀的，”
　　说这番话时，他努力地想让他的脊背挺得更直一些，如同当年，他意气风发站在偌大的操场之中，接受公安部领导的挑选。
　　我可以想像当年，却无法忍受现在的他逼迫着自己做也许很多年前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由于半卧床的时间太长，他的腰，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这样的压力。
　　我走到一边，拿了两个靠垫，小心地垫在他的身后。
　　“当时，其实一共有三个候选人。我们的训练成绩同样出色，同样精通格斗和射击，最终会选定我，是因为我和付小年是同乡。”
　　真正是现实版的《无间道》，甚至比艺术加工的条件更好更完美。
　　“所以，你被武警部队除了名，这只是给你一个身份，好让你以后能够明正言顺回乡和付小年接触？”
　　这是所有关于卧底故事的开头。
　　我居然从来没往那上面想过。
　　“你很幸运，因为这层关系，你顺利进入付家集团，又做了付小年身边最红的那个人，所以你有机会接触到付氏最核心的机密……”
　　“不是这样的。你爸爸，他是个异常聪明而谨慎的人。所以，组织上安排我并不立刻回乡。因为，以我武警的身份，即使有除名这一项目，以你爸爸的谨慎也不可能相信我。”
　　我记起他最早跟我说起的那些事。
　　“你就是这样，和我妈妈分开的？”
　　几乎所有的关于卧底的故事，都昭示着一个事实：卧底本人，必须得瞒着所有的亲朋好友，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压力和误解和白眼。
　　我不是他，我不曾经历过那些，可是我可以想象当年……
　　乔书平闭眼又睁开。空洞的眸子也掩不去无奈与怅然。
　　“你妈妈给我写过很多信。那个时期，我行踪不定，根本就收不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辗转看到几封，其中一封，应该是她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她在信中说，她可以忍受我犯错误，忍受我被军队除名，甚至可以忍受乡里乡亲无尽的白眼……可是，她忍受不了我的漠然和杳无音信……”
　　乔书平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蜷起来，背弓得就快断掉。他不住地喘息，一声比一声剧烈，整个身子也跟着抽搐，脸跟透明的一般。
　　“别再说了……”
　　他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您不要再说了。”
　　我是真的不想再听，反正事实和我知道的也差不太多，摆在那里，徒添我的羞愧而已。
　　可是乔书平却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这许多年憋过太久。缓过那一阵，他又开始接着讲。
　　“我最终能顺利进入付氏，其实还是你妈好帮的忙。”
　　“我妈妈？”
　　“那个时候，你妈已经是付小年的女朋友。事实上，他们交往之初，付小年就知道你妈和我的关系。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妈当年到底跟付小年说过什么，反正我后来从付小年那里知道的是，那一年，他在U市遇到我并不是邂逅，在此之前，每当他去一个城市做生意，第一次事就是找我……”
　　这就奇怪了。
　　“你在U市不是一天两天，而他去U市只是偶然，你就那么有信心，他一定碰得上你？要是碰不上，你们的计划又怎么能实现？”
　　乔书平的脸黯淡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些。
　　“这种假没是不成立的。因为我们还有第二套方案——付氏中当时还有我们的人，虽然不是核心，却也可以帮我制造机会。”他转向我的方向，“这个人的弟弟，你也认识。”
　　“我……谁？”
　　“袁志！”
　　这个名字有刹那间生疏，可是立刻，我就想起当年在U市轰动一时的案子……
　　“他哥哥叫袁烈，也曾经是我们部队最出色的一个战士，他在付氏隐藏身份好多年，一直做配合工作，直到和付小年的最后一战……如果不是他拼死帮我挡了一下，我现在早已是一堆黄土了……”
　　彼时乔书平莫名其妙的不理智，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那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就像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我们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所以，我一进付氏，袁烈就和我联系上了……虽然他在付氏职位不高，却在付家进出口贸易的关键岗位上，他给我提供了不少信息，但是光凭那些，把付小年送上审判席，是不够的。我又非常想尽快完成我的任务。”
　　乔书平的面容有些扭曲。
　　“是因为我妈妈？”
　　“不完全是。那个时候，你妈妈已经是付太太。她并不知道付小年的所作所为。她还不止一次告诉我，希望我好好地跟着付小年干，以便过两年，图个更好的前程。”
　　“那么，你是想尽早证明她嫁错了人？”
　　乔书平的头转过来，他”盯”着我。虽然我明明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到，可不知怎么的，那道散乱的光扫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狠狠地颤了一颤。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乔书平的声音淡淡的，尾音却止不住微微的颤。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确不是表达出来的那个意思。可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虽然我明明知道付小年是怎样的人，可是一想到，他是我的……那些血缘带来的自然而然的感觉，还是绕也绕不过去。
　　乔书平低头沉默了会儿。
　　“你还想听吗？”
　　“乔叔叔，对不起……”
　　他长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水，终还是继续下去。
　　“付小年当时也还没有完全相信我。直到，他在外面的事，无意中被你妈妈知道，而你妈妈又和他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和打斗……”
　　我犹豫片刻，还是打断乔书平。
　　“这……外面的事，是指女人，还是指……那个东西？”
　　乔书平长叹一口气，“都指！”
　　我手上捏着的一张毛巾落到了地上。
　　“上次，有些事没给你讲透。付小年其实并不是一个风流的人，但是南美的大佬是，所以，逢场作戏是免不了的。偏有一两个对他动了真心，找去了你家……你妈表面温柔，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刚烈，如果不是刚巧发现怀上了你，那一天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后来呢？”
　　“后来……付小年知道我和你妈曾经的关系的关系，所以刻意安排了我和你妈单独见面……我利用了这次机会，也利用了你妈……”
　　一个女人，在那种情况下，原本是希望能得到初恋情人安慰的，可是，乔书平给了她什么？
　　为了完成他的任务，我想也想得到。
　　“这辈子，我最不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妈……”
　　“然后，你就取得了我……付小年的信任？”
　　“部分吧。他不像开初那样怀疑我。真正的信任，是在我帮他会成了一个特别困难的任务之后……”
　　“什么任务？”
　　“从别人那里抢货。”
　　“很危险的任务，对不对？”我的心莫名地一颤，“你在这次任务中受伤了？”
　　他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我帮付小年挡了一枪。”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有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