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字贝叶书》月涟漪

3、无 字 天 书

　　这几日，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终于呵，我不用再忍受针炙的痛苦了！虽然，我依然被囚禁在这白色的宫殿，还有那总是一身白衣、绝代容光的男人。
　　可怕的男人，恢复记忆后我才想起他的名字，君皓。
　　那时，我还是“天书”，无法言语的“天书”。寂寞得仿佛躺了千百万年，之中也遇到过很多人，但我没有眼睛，我看不见，我只能感觉到一双双手不停将我翻弄，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可常常因为失望而怒声斥骂着将我摔了出去，再拣起，总是一再重复着这样讨厌的过程。
　　好痛好痛，没有眼睛的我，对触觉尤其敏感。那一双双残忍的手，久而久之，我越来越讨厌被人触摸翻弄，甚至憎恶起这样的感觉，直到君皓的出现。
　　是的，君皓，那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他叫“君皓”。
　　君皓不同，虽然他也常常爱拿着我翻阅，但是君皓很温柔，他从不会生气、从不会摔我，还会陪着我说话。温柔的君皓，常常将我捧在胸口，仿佛小心翼翼的动作，一边翻阅着一边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而我，不会言语的我，就这样静静听着，听君皓的故事，也听到君皓胸口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一声的，很有规律，让我觉得好安心，不再害怕被人从手中狠狠摔出去。
　　君皓也常常会问我很多问题，但他不会因为得不到答案而生气。虽然他明知我无法说话，也不知我是否会思想，可君皓还是为我起了个名字，叫“天儿”。
　　那时的我，常觉得很幸福，虽然我没有心，可是我相信将来会有的，我将会验证这样的感觉就是幸福。直到一场大火烧去了一切……
　　是他！
　　我想起来了，是君皓！
　　竟是温柔的君皓将我投入火中……

　　☆ ☆ ☆

　　这几日，我没看见君皓，两名仙奴一直陪伴着我，却是默默的。除非必要，她们不会和我说话。
　　这座白色的宫殿，似乎只有我和君皓，及两名仙奴，我未见过再有其他人出现，偶尔会有几只全身长着彩色羽毛的漂亮鸟儿飞进来歌唱，那是我最欣喜的时刻。
　　但今日，似乎是特别的日子，因为夜魅的异常。
　　夜魅，是其中一名仙奴的名字。但我很惊讶，她竟会告诉我，竟会同我说话。向来，她们都是不理会我的，只有在君皓来时，她们会向我禀告“天君驾临”，看似恭敬地低着头，但给我的感觉却只有冷漠。
　　而今日，这名叫“夜魅”的仙奴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少有的和善。我盯着她眼中慧黠的眸光，不再是漠然无神，我看着，心底悄悄泛起涟漪，我想，这样的感觉大概就是喜悦吧。
　　“天女，您背上的伤好些了没？还痛吗？”夜魅坐下我床边，一脸关怀地问道。
　　“夜魅，你……”我仍是有些不适应，而且很奇怪，不仅仅是夜魅的热情，也疑惑方才夜魅与另一名仙奴在一起时，为什么对待我的神情仍是不变的冷漠呢？
　　“天女，您是在对我疑惑吗？”夜魅微笑着对我，友善的样子。“那是因为妮娅爱慕着天君，而妮娅又是我的好姐妹，所以我才不得不这么做。”
　　闻言，我疑惑。
　　是这样吗？感情真是复杂的东西，我还不明白，或许是我拥有心的时间太短了吧。
　　啾……啾啾……
　　突然，悦耳的鸟叫声传来，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靠在床塌上，向外望去，这个宫殿是敞开式的，没有大门，从我床塌的方向，正好对着飞扬轻纱的出口，层层片片的雪白色，交错间透明地映照出外面的花园，姹紫嫣红之间飞来几只彩色的拖着长长尾巴的美丽鸟儿。
　　“是圊翔鸟在练嗓子呢。”夜魅看见我欣喜的眼神，轻笑着告诉我。
　　“圊翔鸟？”我好奇问道，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种美丽鸟儿的名字。
　　“是啊，圊翔鸟最喜爱美丽的事物，为此吟唱。”夜魅耐心地为我解释。
　　“嗯，这花园的确美丽，一定长有很多妍丽花卉吧。”我望着眼前的出口，不禁轻轻叹息。外面就连着花园，灿烂阳光下鲜花绿叶无一不美。可惜，我的脚踝处被拷着锁链，长长的乌黑的锁链，一端拷住了我的左脚，而另一端被缠绕在我床塌后的白色柱子上，至少得两人环抱的巨大柱子。因为这锁链的禁锢，我永远都走不出去。
　　“不，天女，圊翔鸟是为您的美丽而欢欣歌唱啊。”夜魅看着我，眼神变了，仿佛痴迷赞叹着。而我，忍不住疑惑了。
　　“我？美丽？”虽然常看见她们眼中惊艳的眼神，但我仍是不觉得自己有多美丽，或许是因为心冷了吧，在这冷漠陌生的环境。
　　“您的美丽使圊翔鸟都为您赞叹呢！”夜魅坐到我身后，一只手肘搁在我肩上，手指向前一指，眼前的空间晃荡起来映照出我的样子，越来越清晰。“看，这一头金色如灿阳的长发，还有同样金色耀眼的眼瞳，洁白如初雪的肌肤，嫣红娇嫩好比花瓣的嘴唇……真美，您拥有如此夺目的美丽……”
　　夜魅说着，另一手抚摸过我的长发，又伸了上来，留恋在我的脸上。而我，象是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那金色夺目、熠熠生辉的人儿真是我吗？
　　一瞬间，我竟离不开视线，似乎仍是陌生这副新生的躯体。
　　“美丽的天女呵，您也为自己着迷了吗？”夜魅的手指，顺着我脸颊往下，停留在我的唇上。突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耳边圊翔鸟的歌声渐渐变得模糊了……
　　蓦地，夜魅动作一僵，忙站起身来告退，我还未来得及说上半句。
　　就在夜魅离开后不久，她又与另一名仙奴一起出现，恭送着那个男人——君皓。只见他挥挥手，两名仙奴弯身行了个礼就退下了，只剩下我和他，恐惧开始慢慢攀爬上我的心房。
　　“我的天女，你不想我吗？”君皓温柔地笑着，坐上了床塌。我害怕地看着他，心脏忍不住一阵阵瑟缩，我能感觉到今日的君皓很异样，尽管他仍是笑得很温柔。
　　君皓，向来都是温柔的，只是我如今才发现，他的温柔很可怕……
　　“不想说话吗？我可是很想念你的声音啊。”眼见我沉默着后退，君皓一把抓住床塌上黑色的锁链，伸手狠狠一扯，将我拖至他身边。
　　“不……”我盯着君皓的眼，几乎无法移开视线。那双紫罗兰色灿艳的眼瞳中藏着残忍，极欲嗜血的眼神，我看得分明！这一刻，我突然后悔起自己竟拥有了新的躯体，能用双眼看清的世界是那么可怕！
　　“天儿，为什么拒绝我？过去你不是最爱我将你捧在胸前翻阅吗？”君皓依然温柔地笑着，却是冷酷的眼神。他将我抱起，禁锢在胸前，我看见君皓的双眼，那么近、那么近，近得让我连心都为之颤抖。
　　“别发抖啊，天儿。”君皓抱着我，一手探了过来抚摸着我的长发为我理顺凌乱，双目对视间，我忍不住惧怕地垂下眸光。
　　但君皓却漠视我的恐惧，他低下头，气息凑得更近，细细洒在我脸上、唇上。“告诉我，天儿，天书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大梵天神究竟为什么要造出‘无字天书’呢？”
　　“我……我不知道……”我颤抖着回答。君皓的眼中，栖息着紫色的野兽，邪恶张狂，威胁着要将我吞噬。
　　“不，天儿，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君皓轻笑着伏下头，气息柔柔地洒在我颈子上。突然间，我觉得喉头一阵紧绷，吓得连口水都不敢吞咽，君皓在咬我，虽然啮咬的力道很轻，却让我产生了错觉，仿佛已被野兽叼在口中。
　　“说啊，天儿，你的前身是‘天书’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终于，君皓松开了口，我也悄悄松了口气。但他仍是没放过我，“天儿，你记住，现在你的主人是我！告诉我，把大梵天神记录在你身上的秘密全都告诉我！”
　　君皓的口气强硬了起来，原本抚摸着我头发的手掌顺着脊背一路往下，突然停住不动。扑通、扑通……心脏渐渐跳急了起来，我盯着眼前的君皓，不由得越来越紧张，而背部的皮肤好象在发烫。
　　“天儿，你看……”君皓的声音轻得仿佛在叹息。我眼前的空间又扭曲起来，如水纹般晃动着，平稳下来后我清楚看见黄金龙在发光，透过我背后的薄纱灿灿生辉。
　　“不……”身体一阵灼热，我竟看见那刻印在臀沟上方的威严龙首动了，缓缓抬起了头。刹那间，我心下一阵战栗，那是一种强烈的极为危险的预感！
　　“天儿，你背上的龙会渐渐爬起来，逐渐由堕龙的样子转为升龙，而那龙爪也会渐渐转移，最终刻印在你后背的位置将正好对应着你前胸，那心脏鼓动跳跃的地方。”随着君皓的叙述，平淡的语气，却让我心底发凉，胸口突然间好象破了个大洞，一阵阵凉飕飕的。
　　“天儿，我给你时间，可你背后的龙却等不及了。”君皓强硬地扳起我的下颚，逼我抬头迎上他侵略的眸光。“我的天女呵，当龙完全游移上来变成升龙的样子时，那刻印在你后背的龙爪将撕破你美丽的身体，咬着你那颗才刚成形的心脏破胸而出。”
　　仍是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诉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君皓的眼神，却越发冷酷地盯着我。我无法给他答案，身体抖动的幅度不断加大，心脏狂跳，我恐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拥有心的感觉，原来是那么可怕！我真的好后悔！
　　闭上眼，我不愿再看见君皓那双美丽却可怕的眼睛，多希望能象过去一样漠视一切。可从前的我真傻，竟那么渴望能见到君皓……
　　“天儿，你累了吗？”我闭上眼睛看不见了，但君皓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撩起我阵阵轻颤。“休息吧，天儿，你可以慢慢想，但别忘了，别让我等太久呵！”

　　☆ ☆ ☆

　　“不……不要……”
　　好痛！背好痛！
　　整片背部的皮肤就好象在灼烧，竟比那时的针炙更让我炽痛难忍，此刻我几乎已经痛得无力呻吟。而君皓正坐在我身后，正冷眼看着趴在床上簌簌发抖的我，我知道他的眼中一定没有丝毫怜悯。
　　“为什么那么固执呢？天儿？”君皓的声音传来，似乎无奈的语气。但我不会再被他迷惑，那柔若春风的声音对我说过太多残忍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咬着牙，痛楚地迸出声音。而君皓的回应，仍是一径可怕的温柔。
　　“天儿，这还用问吗？大梵天神逝去后，他将力量都记载在天书上了不是吗？”君皓抱起我痛得痉挛的身体，一手扳过我惨白发青的脸蛋，看着我的眼温存地笑了。“痛吗？既然知道痛，为什么不说呢？天儿，你将大梵天神的秘密都告诉我，我就不会再折腾你了。”
　　秘密？
　　我一懵。
　　可我真的不知道君皓口中的秘密啊！大梵天神造出了“无字天书”——我的前身，但那时初生的记忆太模糊，我甚至不知大梵天神为何要将我创造出来，造成今日我的苦果……
　　“天儿，你背后的龙已经完全抬起头了，很快它就会爬上来……”君皓说着，头低下细细吻着我的背，却让我更加痛苦了。君皓的接触，仿佛在加快龙的更醒，好可怕！
　　颤抖着，周身尽是君皓的气息，可我却无法逃脱这可怕的男人……闭上眼，我极力想漠视这一切，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欲滚落……
　　“天儿，看，又是眼泪。”君皓伸出一手，手指轻轻抹过我紧闭的眼帘。接着，一声叹息，失望的语气。“真令我遗憾啊，我的天女竟象人类一样懦弱。”
　　这时，一道娇柔的人影出现，守侯在宫殿口。“天君，妮娅有事禀告。”
　　君皓看了我一眼，冷漠的眼神，仿佛没有看见我脸上的痛苦。我睁着眼睛，视线模糊中看见君皓离去的背影，心，冰凉冰凉的，脸上也是这样冰凉的感觉……
　　就在我心口冰寒疼痛时，一双手温暖了我。
　　我抬头，眼里的东西滚落，我不知那是什么，但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夜魅。夜魅的双手捧着我的脸，怜惜的眼神，这一刻，我才注意到眼前这双碧玉色美丽的眸子，深邃迷人，仿佛能迷醉人的灵魂。
　　“别哭了，天女。”夜魅的手中冒出一条白纱巾，轻轻擦拭起我的脸。
　　“夜魅，这是什么？”我摸上自己的脸，湿湿的，又有水珠从眼眶滚落出来，随着心里一阵阵难受。自从获得新生后，我的眼中总是冒出这些水珠。
　　“眼泪。”夜魅看着我回答，眼神变得捉摸不透。
　　而我，仍然疑惑。“什么是眼泪？”
　　“眼泪……”夜魅沉思，“那是寂寞、伤心时的产物。不过，有了朋友就不会了。”
　　朋友？真能抚平寂寞与伤心吗……
　　夜魅察觉了，温和地对着我笑。“是的，朋友，寂寞时能陪伴你、伤心时能安慰你的朋友。”
　　“朋友……”我愣愣着重复，心下悄悄动起向往。漫长的生命中，无法言语的我一直是孤独的，而新生后的我，却一直被囚禁在这儿，这座白色的宫殿我只能看见冷漠，而我的胸口只能感觉到日愈冰冷。
　　“天女，您若是不介意，就把我当朋友吧。”夜魅看着我，温柔地笑了，那张平凡的脸突然间显得动人起来，有种特别的神韵，让我动容。
　　脸上的泪痕已被擦干，我盯着夜魅直看，心中突然荡起暖漾漾的感觉。
　　朋友，夜魅真是我的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