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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16)
      青楼的清晨满是宁静的祥和,我和沈临渊一路大摇大摆扬长而去,还顺手偷走了一辆不知是谁家的马车,连个鬼影也没遇到。
      车内不仅布置舒适豪华,还摆着套上好衣饰,想必是给那春宵尽兴的公子哥儿备下的。
      沈临渊换下染血外衫,与我一起在早市喝了碗清粥吃了几块小点,便于车中调息养神。
      我慢悠悠赶着车,按照他的指示,沿途在渐次开张的店铺买了些绷带伤药及日常用度的东西,天光大亮方晃出了城。接着弃车骑马,至远郊一处荒僻山脚,再放马入山。
      如此一番故布疑阵的折腾后,沈临渊带着我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捷径,又绕回城外,再抄隐秘小路穿过戒备森严的王室的狩猎林园,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海前。
      此时,已然暮色渐起。

      我背着个装满了油盐酱醋茶和洗漱用具及干净衣物并两块生猪肉的硕大包袱,累得几欲撒手人寰。
      抬起止不住哆嗦的手,我恶狠狠指着虽难免虚弱憔悴却仍不失风度翩翩的沈临渊:“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急不躁的温文一笑,点了点头,而后大大方方将我的手握住。
      我呆了一呆,他则已径自举步。
      大概环顾了一下周遭境况,当是设置了厉害的机关阵法,我便也不再作声,任他牵着,专心致志踩着他落于满地竹叶上的脚印,缓缓进入竹林深处。
      偶尔抬眼,恰见落日的余晖给那清瘦挺拔的背影镶了一层极淡的金边,仿佛矗于极目之地的远处青峰,虽遥不可及,却望而心安。仿佛无论何事无论何时,都会如同这般的挡在我的前面,不移不易。

      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忽闻得阵阵溪流潺潺。
      眼前陡然开阔,现了处凭水而建的精雅竹舍。
      竹舍的主体是栋两层小楼,我缓了口气,转了一圈,发现楼上有琴棋书画,楼下有干货杂粮,床铺被褥之类的也是一应俱全,倘若再加上周围的丰富自然物资,就这么与世隔绝的住个三年五载简直毫无压力。
      一番疲于奔命,我只想长眠不起,奈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沈临渊就是我的不如意。
      对于他提出的暂且搁置一切一定要立刻烧水洗澡这一毫无意义的建议,我本来是坚决说不的。他倒很有骨气的也不与我多废话,自己找了只木桶,到溪边装满了水,用健全的那只手拎着,而后两步一晃,三步一歇,走个四五步就要艰难的抬起受伤的胳膊拭拭额角的汗。轻咬着唇,煞白着脸,偶尔望向我时,委屈屈的小眼神那叫一个含幽带怨如泣如诉……
      他如此这般的身残志坚,实在让我仅存的那一丁点儿良知不得安宁。
      认命的一声长叹,带着喷涌而出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热泪,我夺过桶,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然后看看自己的半身泥闻闻自己的满身汗,只好又是一番卖力奔波,才总算勉强凑够了两人沐浴所需的清水。接着生火烧开,再一番进进出出的折腾,个中手忙脚乱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悲痛历程,我拒绝回想。
      至于沈临渊,这厮搬了把竹椅,摇了把折扇,悠悠哉哉袖手旁观,脸上始终若有似无的挂着一种虚无缥缈的诡异笑意,心安理得的演绎起了宁静致远。
      妈的我就知道好人不能做,善良遭雷劈!……
      等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泡进热水,我竟油然而生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恍惚来,真是恨不能在这骨头都酥了的幸福里含笑九泉。
      奈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怒冲冲胡乱套上衣服,怒冲冲跑到隔壁,我一脚踹开房门,那一声接一声叫魂似的‘阿旺阿旺阿旺旺……’终于戛然而止。
      “你就算是回归山林情难自禁的要暴露禽兽本性,好歹也该学学狼嚎吧,狗叫算是怎么个意思啊沈大少爷?!”
      下一瞬,我的咆哮也戛然而止。
      这竹舍的布置颇为精巧雅致,两间卧房皆由一个小会客厅一个暖阁套间及起居室组成。
      所以,正常人类若是想进行沐浴更衣等需要非礼勿视的事情时,无论如何都不会选在一推门便可一览无余的客厅的。
      但沈临渊显然不属于正常人类,甚至根本已然脱离了这一种族范畴。
      妥妥的牲口啊……

      房间的四角各点了一盏琉璃灯,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房间的正中摆了个大浴桶,里面半躺半坐了个人形生物,正对着大门。
      微微摇曳的烛光和空气中残存的热气交相辉映,织出氤氲暧昧的朦胧。
      沈临渊将双臂搭于桶沿,微微歪着头,带着笑,温温和和的道了句:“来啦。”
      我仍陷在张口结舌的状态中不能自拔。
      他又礼数周全的欠了欠身:“有劳。”
      随着这一动作而搅动起的轻微水声换回了我的神智,我默默地看了一眼旁边矮凳上的布巾衣物,又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显是刚重新处理过的伤口,然后默默地咽下了‘你连单手换药包扎这种高难度动作都可以完成难道还不能穿衣服了?’这种不识好歹的话。
      他大约是不想我担心,我大略还是懂的。
      定定神,我大大方方走过去,拿起布巾,抬抬下巴:“先出来啊,不然怎么帮你擦?”
      沈临渊明显有些始料未及,大大的一惊,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光眨眼没说话,身子似乎往下沉了一沉。
      我将布巾顶在指尖转了一转,催促:“快点。”
      他咳了一声,气息有些虚浮:“这个……我自己可以……就……就不劳烦了……”
      我从善如流的递给他,而后服务到位的侍立在册。
      他接过,旋即又眨眨眼,又咳了一声:“你……”
      我表现得极为善解人意:“要我回避吗?”
      他忙不迭点点头。
      我撇撇嘴,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其就这么点道行还敢主动挑衅的花样作死蠢招的鄙视。
      某只调戏不成反被戏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型生物,只能面无表情的把布巾盖在了脸上。

      在套间等了好一会儿,沈临渊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身为一只独臂生物体,衣衫基本齐整,衣带只能全解。
      我挑眉斜眼着上下打量。
      他先是忍辱负重的忍了半晌,而后终是忍无可忍,重重一哼,狠狠拂袖:“不知羞!”
      这般贼喊做贼的恶人先告状,真是让我被冤枉得通体舒泰。一瞬间,我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肚子不饿了心里也不憋屈了,胃口倍儿好精神倍儿棒!
      沈临渊怒视着我小人得志的春光灿烂,忽的没头没脑问了句:“你怎么还穿这个?”
      我看了看自己的浅色长衫,莫名:“什么叫还?这件是新的,早上跟你身上这套一起买的呀。”
      他神色莫测的变了几变,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以手扶额,抿抿唇,颇显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我虽越发不得其解,然而见他之前虚张声势的恼怒里倒仿佛当真添了几分郁郁,便也不再火上浇油的玩闹取笑,上前一步,拾过飘于其身侧的衣带。
      他亦不再作声,配合着稍稍抬了手臂,安安静静的立着。
      因皆是才沐浴完毕,故而均是仅用了根簪子随意拢了发心。
      我前倾了半身为沈临渊缚外袍腰带时,忽有一阵清风裹挟着竹林所特有的浅香破窗而入,吹起我与他散落的半湿长发,须臾平息后,竟恰有两缕纠结到了一处。
      于是我不得不转而想要去解开这发丝缠绕,未料却被一只手阻了一阻。
      我下意识抬眼,正正撞上一抹眸色清冽,那其中仿有静水深流,扰得无波镜面终起了涟漪微漾。
      心头一顿,心尖一颤,那死寂的心弦也仿似被什么拨动着,悄无声息的鸣了几个调。
      顿时一慌,我忙敛下视线,却又掠过那尚未收紧的衣领口露出的一小截锁骨尖儿,白皙的肤色尚带着些许热浴后的淡粉。
      然后,我就彻底慌乱了。
      因为,我可耻的脸红了。

      我自幼便荣宠至极,遂养成了一副混蛋至极的性子,此生除了顾秉尧,再无任何一人敢管教于我。而凭着这位当今楚王少时就心心念念想要来上一回姑侄恋的光辉往事,也当看得出那些寻常的世俗礼教条框束缚早就被他当成个屁,给放了。
      是故,基本等同于是被他一手教大的我,便也可想而知是个什么货色。
      加之这几年,我又男装示人在三教九流出没的画舫日日厮混,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个遍。即便还不至达到‘虽万千赤条条老爷们而吾往矣’的境界,却也所差不远。
      简而言之,男女大防什么的在我这儿还不如一块红烧肉有意义。
      所以沈临渊企图用那种贱招就想看到我惊慌失措捂脸尖叫‘臭流氓你坏你坏你坏’,呵呵呵……只能瞎了他的狗眼。
      但是!
      现在我这张久经考验的老脸,居然由内而外的发烫了!
      明明之前各种真真假假的又看又摸又抱又亲,我都尚能做到面不改色心如磐石任他风吹雨打吾自岿然不动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意味着什么?

      电光火石间,我猛然记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武林侠义类的话本子,除却江湖恩怨砍砍杀杀,儿女情长也写得很是不俗,让我印象颇深。
      其中有这么一段。
      大意就是有个只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巴掌拍人从无兴趣了解女人为何物的大英雄,因种种机缘不慎致使一个小姑娘重伤垂死,为了给其治伤敷药,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衣服也脱了脚也捏了胸也碰了,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好些日子。小姑娘时常羞得要死,大英雄则始终坦坦荡荡。
      这之后,两人历经波折而情愫渐生,待到终是两情相悦互许了终生,大英雄倒是一改气吞山河的豪迈做派,越来越拘谨,甚而哪怕多瞧了小姑娘一眼,都时常紧张得不能自已。
      当年读到这儿的时候,我只觉在儿女之事上开了窍的大英雄忽然变得傻呆呆的好可爱。
      而如今,却忽地悟了。
      大英雄之前的坦荡,是因为小姑娘在他眼里与那些称兄道弟之辈甚或芸芸不相干的众生并无不同。之后的拘谨,则是因为她对他而言是个女人,天上人间黄泉碧落独一无二的女人。

      莫非就正如……
      我对沈临渊的,从‘不知羞’到‘知羞’。
      所以啊,世事往往奇妙,比如总会有那么一刻,无来由无理由的闪过一丝念想,继而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一件事。

      我这内心足堪翻江倒海的一个愣怔,其实也不过只几个呼吸的光景。
      沈临渊仍托着那两绺结发,带着份恋恋不舍小心翼翼,似乎,还有些许的不知所措。
      我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旋即低下头,三两下将发丝解开。
      他未再阻止,唯掌心空悬,仿若无所归依。
      我无声地笑了笑:“说来荒唐,我到刚刚才知道……”
      在刻意拉长的语调里,他顿了少顷,方缓缓收回手,没什么情绪的随口低低问:“什么?”
      我将他的腰带仔细系好,又为他理了理衣摆,随后拉住他的衣襟,仰首将他望着:“原来,你是个男人。”
      他:“……”

      这句话说完,沈临渊的表情先是空白了片刻,而后用如狼似虎的热烈眼神表达了想要立即用实际行动来进行亲身验证的迫切愿望。
      奈何我却是个管杀不管埋的无耻之徒,点完火拍拍手,摸摸肚子说声‘饿了’,便毫无人性的撂了挑子。
      至于那火势究竟是大是小还是灭……
      唔,似乎也正好可以作为检测纯爷们真汉子的标准之一啊我佛慈悲。
      待到我用干粮咸菜随便凑合出了一顿晚饭,端上楼,竟见留在房内思考人生的家伙已然光荣倒下。
      所以这是灭了的节奏吗沈施主?!……

      一弯新月于层层云海中若隐若现,偶尔风吹竹林沙沙响,衬了一室静幽。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半晌,却也终是只能叹口气,拿了床薄被给斜卧软榻沉沉睡去的沈临渊盖上。而后悄然熄了灯,轻轻掩门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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