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丈夫》希瑟

2、二

　　“外老太爷来了。”小丫鬟黄莺儿秉道。
　　芸娘很是奇怪。阿妈才走，阿爹又来了。忙放下雪来，对镜整了整衣服。是个男孩子，出生那日刚降下第一场雪，乳名就唤作雪来。至于大名，还要等他阿爹回来再定。二爷崇纹昨日过来说，崇绮在江苏遇上风浪耽搁了几日。虽然很盼望他回来，芸娘仍然窃喜。雪来现在皱巴巴的样子丑得很，等皮肤长圆满了，白白胖胖再给他阿爹看才登样些。
　　祝宽指挥着小厮搬进两盆花，一盆结的累累实实的金桔，一盆鹅黄的腊梅。总是新春胜景。黄莺儿直道：“外老太爷真会挑花。”
　　芸娘迎上去道：“阿爹，岁末年关的，家里不忙么？”
　　祝宽今日不知怎的，像有满怀心事：“你阿妈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硬着我来看看你。”
　　芸娘笑道：“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黄莺儿也道：“新大奶奶现在是金家一等一重要的人物，谁敢慢待？大爷不日就抵家，看了小少爷不知多欢喜呢。”
　　芸娘道：“我去抱来给阿爹看看。”
　　祝宽望着女儿的背影，一时有些发呆。
　　雪来裹在宝蓝襁褓里，紧攥着小拳头吸吮。双目亮晶晶的，很像他阿妈。祝宽抱在怀里，柔若无骨。他不禁笑道：“脸上这些毛毛，还没长开呢。倒是不认生。”
　　黄莺儿凑趣道：“小少爷快仔细瞧瞧，这长胡子的是谁？端地胆大，我们见了外老太爷都要害怕。”
　　祝宽笑道：“是我亲孙嘛。”端详端详，叹道：“照理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黄莺儿道：“生在金家，他福气还不够大。”
　　来福进来打了个恭道：“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还请外老太爷到外面用饭去。”
　　祝宽笑道：“我就在这里凑合一顿吧。不敢再麻烦老太太。”
　　来福恭敬地笑道：“请外老太爷千万别客气，这是我们老太太的吩咐。”
　　芸娘也道：“阿爹还是过去吧。我这里照常吃素。”先头过世的结绿大奶奶肖猪，是以崇绮从来不吃猪肉。芸娘嫁过来后也随了他。朝廷禁屠耕牛，羊肉太膻，鱼肉太腥，鸡肉木肤肤无滋无味，芸娘索性吃素。
　　祝宽前脚走，巧巧后脚跑来，举着麦芽糖让雪来吮。她虽然不喜欢继母，却很新奇这娃娃弟弟。保姆靳二姑寸步不离，同样不相信新大奶奶，生怕小姑娘受委屈。
　　“奶奶在哭，”巧巧道：“姑姑和二叔也在哭——哎，给他手指头他也吮。合着眼睛哪。”
　　黄莺儿道：“你的手指头脏。”
　　靳二姑非常不悦。
　　芸娘问：“奶奶为什么哭？”
　　巧巧道：“不知道。我一进去她就忙擦眼泪，装没事人。不过呀，我猜也猜得到。还是因为上月过世的惠哥表姑吧。奶奶一直觉得对不起她，提起来就要抹眼泪。”金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惠哥一度很倾心大表哥。崇绮娶芸娘过门后，她便郁郁寡欢，上月竟因之殒命。
　　“哎，二姑，”巧巧像是想起来什么，问：“并骨是怎么回事？”
　　“你从哪里听来的？”芸娘惊讶地问。看看靳二姑，她也蛮不自在的。芸娘终于什么也没讲。继妈难当。尤其是对巧巧这金家的宝贝蛋，她能不张口就不张口。反正有老太太管束着。
　　“乡下来的四姑婆和奶奶讲的，说是惠哥表姑生前不规矩，死后会更疯癫。最好找个小伙子和她并骨——”
　　靳二姑赶忙剪断她的话茬道：“这是你该讲的话吗？姑娘家家的。”
　　巧巧笑道：“怎么了？连奶奶也没拦着我听。”
　　靳二姑道：“她那是没瞧见。大奶奶你也不管事，由着她胡说。给外人听见，还以为咱们金家姑娘没家教。”
　　祝宽来到老太太房里，老太太的情绪已经不那么激动了，正用毛巾净面。除去丫鬟婆子，身边还站着二儿子崇纹，三儿子崇锦，独生女金丽儿。崇纹的妻子莲娣二奶奶怀中抱着一周岁的环环。柜上的李三爷坐在下手的太师椅上，眼镜握在手里，满面悲悯。
　　见祝宽进来，老太太忙起身道：“亲家公，你这边坐。”祝家同金家结亲实属高攀，对祝家人她原本拿着身份。如今不同了，芸娘十八岁就守寡，是金家亏欠了祝家。
　　祝宽忙还礼道：“老太太，快别这样。”
　　“芸娘年纪轻轻的，可怜煞人。”
　　祝宽叹了口气道：“天灾人祸躲不过。这是她的命。”
　　“才十八岁。孩子才出生半月。你和她透了口风吗？”
　　祝宽道：“我实在不忍。”
　　老太太道：“谁忍得下心呢？我想好了，先瞒着她。怎么也得让她做完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