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花章》颜九兮

5、第四章

　　洛阳东南郭城，远离都城中心，居民稀少，是洛阳城风景最美之处，成为文人居士的理想居所。
　　青翠苍劲的竹林内，一座青瓦竹院的小宅隐于其中，深深透着离世远俗的气息，清幽得与整座繁盛的都城格格不入。
　　梅雨四月，总是淅淅沥沥、绵长繁集的雨天。
　　这是一个好不容易的明朗清晨，昨日下半夜才停住的梅雨给整座竹林添上一片清新，让那枝叶愈加青翠欲滴。
　　青瓦竹院被绵长雨水彻底洗刷，愈发隔空离世的清幽。
　　春日阳光总是和煦温暖着，雨后湛蓝的天空下柳絮纷飞，莺啼蝶舞，空气中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
　　透明的水珠自青檐缘上坠下，一滴接一滴，在青色石阶上聚成一凼凼的小水洼，清晰倒映出俊拔的身影。
　　这样的天气着实适合窗前品茶阅书行、院中寐眼闻花香呵。
　　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出，接住那坠下的水滴，水光在金色的朝阳下发出夺目的缤纷颜色。
　　俊雅的面容上显出淡淡的柔和一笑。
　　视线落于那一院花海，清亮的瞳眸里一片温然宁和。
　　隐隐的淡香浮于空中，玉腰燕脂，姹紫嫣红，金翠玉白，竟是满满一院雍容端丽、微露沾花的牡丹，娉婷迎于四周环绕的苍翠玉竹，繁茂似锦。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四月洛阳，正是牡丹怒放的时节。
　　华贵得被称为“花中之王”的牡丹，在这清幽雅致的小院中竟开的飘然，开的怡逸。
　　施施然走向花海，白色的身影映于锦簇灿烂花海中，飘灵的仿佛随时可以消失在天地之间。
　　站在廊中，廉贞怔怔看着他家公子的背影。
　　早已习惯公子的清然绝尘，可是当那一袭白衣与姹紫嫣红的牡丹和谐融和在一起时，乍一下还是让他回不了神。
　　公子真的好象不属于这个俗世……
　　“公子。”
　　花海中的人回过头，神情一派安宁闲适。
　　“廉贞，”白术温淡的声音响起，“你过来认认它们。”
　　走过去，廉贞瞧着他指的一朵瓣质细腻，如金绒丝般怒放的牡丹，笃定的回答：“公子，那是烟绒紫，黑牡丹的一种。”
　　“那这个呢？”白术指了指前方。
　　“恩……夜光白，是白花之冠。”几近透明的花瓣莹洁如玉，如同夜光之美。
　　唇瓣温和上扬，白术眼中浮起一抹赞许，“廉贞，进步多了。”
　　少年 “嘿嘿”地害羞一笑。
　　若即若离的幽香浮动在二人四周，白术望着眼前鲜洁怒放，花姿极其傲然出尘的乳黄色牡丹。
　　姚黄，牡丹之王。
　　“有事吗？”
　　“呀！”廉贞跺跺脚，差点给忘了。他忙把手中的信函递给白术，“李将军来信了。”
　　眼中不着痕迹划过一丝无奈，白术凝着出尘的牡丹，不置一语。
　　廉贞站在一旁，安静的没有吭声。
　　自他六岁成为公子的书童，他便知道公子的一生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包袱，而他的无奈、他的包袱都源于他的悲天悯人，源于他那注定了一生的身份。
　　公子淡泊名利，自老爷去世后，他便不愿再以“先知”入世，却无奈为盛名所累，身不由己。
　　公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便是他的宿命。
　　而这信，即便不瞧，连他这个小书童都大概猜得到是为何事。
　　轻风拂过，雪白衣裾微微飘起，卓立的身影飘逸绝尘。
　　“异香浓艳压群花，何事栽培近海涯，开向东风应有恨，凭谁移入五侯家。”
　　舒缓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目光越过卓然绝色的姚黄，落在立于它之旁那楚楚动人、含苞欲放的紫色牡丹之上。
　　魏紫，牡丹花后，清傲出世的气质与花王深深融合，不离不弃。
　　思绪微微游离，他想起了一双清傲淡泊的眸子。

　　玲珑青炉冉冉燃着清淡宁神的幽香，香气萦绕飘浮，让沉睡的人微蹙的双眉渐渐放松。
　　轻轻的推门声响起，一个轻盈的身影步进卧房。
　　天芮放下药碗，瞧了瞧仍在昏睡的魏紫，神色有些担忧。
　　烧是退了，但人还是没醒，都已经两日了。
　　端起药，天芮扶起魏紫小心地喂她喝下。
　　苦涩的药让她极力抗拒，眉头倏然蹙紧。天芮耐心地喂完药，替她擦去唇角的药渍，起身准备出去。
　　好苦……
　　魏紫嗫嚅着唇瓣，下意识想摆脱满口的苦涩。眼皮仿佛被压上千斤大石，她挣扎许久，才微微睁开一点。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不由低呻，在安静的房内清晰可闻。
　　赶紧放下手中的碗，天芮快步来到床边，看着她颤动的睫毛，欣喜地叫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清晰，魏紫瞧见面前站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
　　这是哪里？
　　昏沉的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她记起自己是去白宅……雨下得很大，她觉得好累好困……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
　　头好疼。魏紫伸手抚住额头。
　　“你已经昏睡了两日，”天芮笑着说，“所以头一定会有些疼的。坐起来会好些的。”
　　她小心将魏紫扶起，在她背后放上一个软垫，并细心地将被褥盖好，然后柔声说：“你已有两日未进食，我去给你盛点粥来，好吗？”
　　“请问……”魏紫努力清了清沙哑的嗓音，“这里是哪里……”
　　天芮展颜一笑，“这里是白宅。”
　　白宅？
　　魏紫怔忡，那个白色的身影是……
　　望着天芮离开的背影，她兀自陷入沉思，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似曾相识的面容。

　　白术轻轻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姑娘，在下可以进来吗？”
　　思绪陡然被拉回，魏紫垂首静默片刻。
　　“请进。”
　　床榻与外间由一扇屏风相隔，白术走到屏风处停下来。他看了看紧闭的扇窗，走过去伸手将它推开——
　　霎时间，淡淡的暖暖的阳光透过扇窗洒进屋内，铺下一室的光影交错，驱逐了阴暗沉闷，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带来了雨过天青的气息。
　　周围的光线倏然明亮，魏紫抬起首。负手卓立的背影不期然映入眼帘，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渲染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白术转过身，他们的视线交错。
　　“我听天芮说，姑娘精神已经恢复许多，那便好。”温然舒缓的声音响起。
　　魏紫敛下眼眸，轻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浮起一抹柔和的笑，白术眸色纯净坦诚瞧着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换成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会吗？
　　在心中嘲弄一笑，魏紫没有说话。
　　“姑娘的事情可办好？若有需要帮忙的，在下一定会尽力。”
　　魏紫记起了她到这里的原因。
　　紧紧抿了下唇，她淡声说：“我是来为奴的。”
　　白术微微诧异，随后便想起那日在饕餮楼外她的卖身布告。摇摇头，他正色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只是尽绵薄之力。”
　　魏紫敛下眸子。
　　白术微微叹气，他实在不懂得怎样哄人。
　　“这样吧，”他轻声说，“等姑娘病愈，再谈此事也不迟。这段期间，姑娘就安心养病，不论怎样，凡事也要等身体好了才可行，不是吗？”
　　魏紫不禁失神。昏迷时她听过他的声音……那时，她竟有一种家的感觉……白术……先知白术，怎不似她所想的高高在上……
　　“对了，还没请教姑娘叫什么？”白术温柔浅笑，“在下白术。”
　　澄澈的眸子望着他，她轻声答道：“魏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