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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尾声(已修) ...

  •   千禧年的春节刚过,金碧辉煌娱\乐城便紧锣密鼓地兴建起来,桃仙市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舐皮论骨,在茶余饭后用闲话为金碧辉煌添砖加瓦,

      到了四月底,金碧辉煌正式落成,唐军作为恒宇公司总裁出席了剪彩,市政府也来了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时间,金碧辉煌的大名甚至盖过了当年号称“小蓬莱”的富丽堂皇,其所在的街道人流急湍,只为窥得一隅,仿佛能从雕梁画栋中瞅出那桩刚落下帷幕的“传奇”来。

      剪彩仪式结束的当晚,唐军给郑小公子去了电话,遗憾他远在京城,没能近距离感受盛况。两人冠冕堂皇了几句,唐军春风得意地挂断电话,坐在恒宇公司总裁室的大办公椅里,自在地连人带椅转了个圈。

      这个位子,他既觊觎,又嫌晦气,于是在金碧辉煌装修的同时,他假公济私,让工人也把这间办公室重新整修了一遍,抹去了石故渊的痕迹,全须全尾地变得更“唐军”了。

      他回想着最后一次与石故渊打的机锋,不屑地在心中重复这几日占上风的真相:石故渊也不过如此嘛。

      石故渊没有葬礼,郑稚初在石故渊下葬之后,便一直待在京城,和他表哥依鹏一起,忙叨着从桃仙市政府的锅里分到一杯羹。早前石故渊让郑稚初借着腾空的名义和政府一起向恒宇注资,依照石故渊的计划,政府会先吞掉嘴边的恒宇,腾空就可全身而退——不会被收归国有,腾空照样姓郑。诚如郑小公子的预言,腾空完全是他的了。

      但郑稚初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比石故渊年轻,相应的更冒进,容易感情用事。依鹏有心聊聊石故渊,但郑稚初避之不谈,话透得多了,郑稚初就让他闭嘴,到后来懒得吱声,直接撇出合同,指明依鹏的分工是负责打通关系,别跟剑鱼似的没事儿把鼻子伸到合同之外的地方多管闲事。公事公办的讽刺气得依鹏直跳脚。唯独在金碧辉煌开业剪彩这天,撂下唐军的电话,郑稚初冷笑一声,跟依鹏说:“石故渊那个人精,怎么周围净是猪。”

      依鹏没好意思提醒他这句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转而传达了他姑妈让他带的话:“你妈让你今晚回家吃饭。”

      郑稚初置若罔闻,石故渊死了,更没人能管得了他;他第二天早上从夜总会疯回来,满身酒气,头脑却依然清晰,进家门迎面见他妈在沙发上坐着,神情倦怠而严肃,似乎等了他一宿。

      郑稚初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脱了外套上楼睡大觉;依晴叫住他,老生常谈:“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纵然头脑清晰,可或多或少受到了酒精的影响;以往郑稚初虽我行我素,但尽量避免跟母亲发生正面冲突,今天他闭不住嘴了,他憋太久了:“我这副样子,让你不痛快了,是吧?”

      依晴精神一震,忽略郑稚初挑衅的回话,至少他儿子跟她说话了:“你是我依家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

      “都关乎你们的脸面,”郑稚初满不在乎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京城。”

      “你怎么说话呢!”

      “没有道理可讲的时候,你们只会拿这句话压人。”郑稚初说,“您甭管我了,这么大年纪省得气病了。”

      “小初,”依晴缓声,奢求女性独有的柔软能拉儿子回心转意,“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咱娘俩今天好好聊聊。”

      “行啊,聊吧,”郑稚初说,“聊一聊你雇赵铁强干活花了多少钱?”

      依晴一凛,惊讶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明眼人心里都有数;石故渊不说,我也乐意装傻,但我不是真傻。妈,你烦石故渊,我理解,我从没说过什么,所以你也不要来管我的事。”

      他打了个哈欠,又道了“早安”,然后走进房间。

      ………………………

      金碧辉煌开业仅十天后,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政府终于将血盆大口对准了唐军——吞噬了他,即便腾空有部分股份,恒宇却名正言顺属于国有,这样既保存了郑稚初背后依家的面子,又无形中消灭了郑稚初的管理权。

      很快,唐军从前各种小打小闹的偷税漏税、挪用公款等罪名一夜加身;焦头烂额,满嘴火泡之际,郑小公子主动找上门来,提出要收购唐军的股份,当然价格远低于市场,但他承诺能让唐军全身而退,并保有每年百分之五的分红。

      头顶上磨刀霍霍,唐军别无他法,签了买卖股权的合同,丢开签字笔,他再也端不起架子,苦笑着说:“石故渊好算盘!难怪当初说死也不让腾空参合进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都是为了便宜你小子啊。”

      郑稚初说:“唐总,我真金白银地买你的股份,怎么到你嘴里像空手套白狼似的?你要是不想卖,我不强求。”

      “签都签了,我唐军做不出毁约的事儿。”唐军摇摇头,长叹一声,“石故渊……我是服了他了。”

      ……………………………

      晚上,郑稚初没有回到城北小独栋,而是去了石故渊的家——现在是他的家了。

      石故渊死得不大体面,留下的东西却是大大的体面;他的资产被全部冻结,银行大赚了一笔,郑稚初让何同舟帮忙,花高价提前拍下了这套房子和那辆凌志车。办完过户手续的当晚,他拖个行李箱搬进来,在楼梯间上行时遇见了往下走的池羽。

      池羽顿了顿,正要侧身而过,被郑稚初堵住:“你来这儿干什么?”

      池羽说:“我听说这房子被卖了,来拿点东西。”

      “你拿了什么?”郑稚初咄咄逼人,“拿出来,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敢拿走就是盗窃!”

      池羽眼神空洞而了无生气,因此毫无惧色,直视郑稚初,说:“是故渊留给我的。”

      “拿出来!”

      行李被丢在一边,一轱辘踩空,“咚”的一声栽倒在拐角;郑稚初看都不看一眼,冲上去抢池羽手中的东西;池羽无意与他争执,郑稚初轻易地得到了这个小东西。

      是一把小巧灵动的钥匙,入手犹带一层薄薄的水迹;郑稚初眉头紧锁,说:“这什么玩意儿?”

      失去了钥匙,池羽盯着指肚上冰冷泛白的褶皱,怔然出神,半晌说:“是他藏在冰里的话。”

      郑稚初低声骂了句“神经病”,攥紧钥匙说:“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他仰头看了看毫发无伤的门,恨声说,“明天我就换锁!”

      说完捡起行李气呼呼地往上走,路中故意将池羽撞倒了一旁。

      池羽魂飞魄散又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书房的桌子上摆着木匣,从宋维斌手里接过来的那天起,池羽就好像活在梦中似的浑浑噩噩。他忘记了时间,他停留在了接到木匣之前——或许是从电视上看到了石故渊的照片之前——他们一起旅行回来之前。

      就好像,只要他不打开这只“潘多拉魔盒”,他就还有再见到他的希望。

      而今天他听说石故渊的房子换了新主人,他如梦初醒,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从今以后,他仍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对面那间书房亮起灯光,却再没有那道熟悉的剪影。

      池羽从厨房翻出工具箱,举着锤子重回到木匣前;他木然地朝着锁头砸了下去。

      脆弱的锁遭到迎头痛击,断裂两半;池羽颤打开木匣,泪水顷刻间涌上眼眶。

      他颤抖着,捧起一张张画稿——他曾视若珍宝的过去。最初他透过石故渊去寻找学长的影子,如今却从画上学长的眉眼中看到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他曾离幸福那么近,几乎与它交融一体;可这些水蒸气没有凝结出水滴,在他门窗紧锁的家里,和束手无策的目光中,彻底消散在了空中。

      “你不是把画夹丢进了河里吗?”池羽哽咽着问,好像他面前真的有人会回答,而不是自言自语,“傻瓜……”

      当受到伤害时,大多数人是刺猬,刺根根分明,树立在外;石故渊却是鱼,刺在里面,扎着自己,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能克扣所有疼痛。

      宽大的木匣满满当当,画稿下面是池晓瑜的领养证明,文件夹里夹着这套房子的房证,房主已经更名为池羽;以及一枚钥匙、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学长在海边冲镜头挥手的照片。

      还有被压在最下方,折成两半的一张信纸:

      池羽
      我们说过不再见,就不见字如晤了。
      房子的过户手续已经办妥,无须担心。这套房子的户主是我,请不要推脱,也不要有压力。就当是我这个伯父对侄女的一点心意吧。
      银行卡里是你这几个月交的房租,也算是一笔积蓄;画稿没有丢,丢掉的是我提前换成的白纸,骗了你我很抱歉,现同本房钥匙一起物归原主。
      林想的照片是去高崎期间偶然得到的,我知道你定会珍重。
      最后,池羽,我要你记得,我的过去与你无关,也不想和你有关。不要擅自去背负他人的人生,不是因为你背负不起,而是因为,如果那个人在乎你,他会舍不得。你的幸福,远比他的人生重要。
      对不起,我爱你,可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爱上我。
      “等不到冰雪尽融的时候,就放一把火把雪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
      对自己要有信心,你永远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所以,一定要原谅自己。
      谢谢你救了我。

      愿你的未来,
      真诚且潇洒,
      自由且富有。
      石故渊
      1999.12.3

      ……………………………………………

      经过漫长的庭审,2000年7月18日,腾空集团案牵扯出的政府官员行贿受贿等违法渎职行为,正式在桃仙市人民法院开庭受审;刘勉因有自首情节,判决从轻,由死刑改判死缓;张胖子、钱有道等人分别被判有一年、三年等有期徒刑,徐立伟维持原判不变。至于黑皮本子,则深藏功与名,被选择性遗忘在漫漫的时光长河中,消失得片甲不留。

      腾空案结束,宋维斌被擢升为警督,却出人意料地,在戴局升入省厅前,向他递交了辞呈;戴局不批,给他放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好好考虑。这一次,宋维斌又和许萍意见相左,眼见宋维斌前途一片大好,许萍不再闹着让他下海赚钱,宋维斌却不想再做权力斗争的急先锋,俩人又开始闹离婚。

      许萍哭着说:“当年石哥供你念警校,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辞职!”
      宋维斌说:“这话你劝我辞职那会儿怎么不说。”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血液循环比常人更迅猛,从而不会轻易麻木。他终究做不到身为体制内的人应该做到的。生活将他磨得外圆内方,也仅能止步于此了。

      两个月后,宋维斌再一次递交辞呈;临别时他请大家去了重新开张的富丽堂皇搓了一顿,大家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打算去南方做点小买卖。几个人连吃带喝,一醉方休。

      ……………………………………

      郑稚初和池羽成了前后楼的无话的邻居,有时池晓瑜会冲郑稚初摆摆手,却从没收到过回应,久而久之,小丫头看出来郑稚初不喜欢她,就知情识趣不往前凑了。

      又过了三年,非典爆发,恒宇医院组织医疗队前往重灾区支援。池羽已是主任医师,身先士卒,于是这一天,他叩响了郑稚初的家门。

      八岁的池晓瑜四肢修长,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的,在走廊里,她不大情愿地说:“爸,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会做饭,会做家务。”

      池羽拍拍她的脑袋,说:“听话。”

      郑稚初也不想接下这件差事,照顾小孩儿?他和池晓瑜用互不信任的眼神打量对方;但他太久没有和这张脸朝夕相处,鬼使神差地,两人住在了同一屋檐下。然而第一天晚上,池晓瑜就惹出了麻烦,她擅自跑进书房想找本书看,却不小心刮掉了旁边的几本。

      郑稚初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几本书叠罗汉似的,一个压一个,书皮和内页都有了折痕;郑稚初勃然大怒,池晓瑜捡起一张不知何时掉落的卡片,被郑稚初一把夺走,反过来一看,火气登时烟消云散。

      是一张充当书签的卡片,当时在医院里,石故渊要看书没书签,郑稚初顺手从护士那儿要的,是当时在女生里很流行的许愿卡。粉红色的爱心包裹住一个个愿望序号:

      1.我希望:小鱼儿健康成长。
      2.我希望:小初能拥有他想要的人生。
      ………………

      一年后,郑稚初将腾空交由职业经理人管理,自己则申请了英国一所学校读语言。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

      18岁,池晓瑜在去外地读大学前,趁着爸爸加班,将家里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她翻到了一只没有锁的木匣。郑稚初下班回来,就看到她坐在他家门口,茫然无措。他将她领回了家。

      2017年,池晓瑜大学毕业,申请到英国伦敦某音乐学院继续学习大提琴演奏;郑稚初将他在伦敦居所的钥匙抛给了她。

      郑稚初看着她青春靓丽的背影。

      他没有看到的,他帮他看到了。

      ………………………………

      送走了池晓瑜,迎来了徐立伟的出狱。池羽用尽所有积蓄,贷款给他买了个小房子,并帮他在附近开了个小饭馆,从此自给自足,安静而平凡。

      ……………………………………

      同年四月,大话西游重映,池羽难得进了一次电影院。

      时隔十八年,他终于看到了这部电影。诚如石故渊所说,这片子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坐在影院的椅子上;影片结束,灯光亮起。

      一点儿也不好看。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尾声(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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