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温柔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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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乐轻轻搅动着她那碗稀粥，陶瓷质的调羹不经意发出清脆响声，细微的动作却透露出一丝焦躁不安。若是放在平常，教养极好的她怎可能做出此般失礼的事来？她微皱眉头，双眸流露出浓浓担忧，夹杂着疑惑，舀粥的指尖泛白。
八百比丘尼斜着眸子，若有若无地注意着晴明紧闭的房门。
今日是怎么了？
一向比鸟儿起得还早的他竟睡到了隅中……实在反常。
“晴明……还没起床吗？”
神乐还是没忍住提了出来。
他是不是病了……？
少女想起昨晚白发青年那一身湿冷的潮气，愈发心忧起来。
“神乐别担心，先吃点粥吧。”八百比丘尼目光温柔，浅笑安抚道：“就算是晴明也有睡过头的时候，不是吗？我去看看他，再等饭就要冷了。”
得到回应的神乐点点头，终于将那一口稀粥送进了嘴里，咽下。
看着精神不佳的少女，她保持唇角柔软的弧度，极为优雅地站了起来，在转身那一瞬间就如寒风袭来一般冷下了脸。
晴明先生让神乐伤心了呢。
希望他会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
八百比丘尼推开了晴明的房门，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极为自律的青年的确还昏睡在厚重的床铺内。
她脸色微怔，悄然靠近帘子内休息的青年，缓缓蹲下，将手背贴在了他泛着细汗的额头。
好烫……！体温冰凉的八百比丘尼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缩回了手。
她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与失措，难得乱了阵脚。
印象中的白发青年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打倒，总是温柔自信地浅笑着，如沐春风，风华绝代。
毫无疑问，那是八百比丘尼一直以来所欣赏的晴明。
但此时此刻，晨光被纱帘所遮挡的房间内，光线柔和微暗，榻榻米上躺着的时候青年微蹙着眉心，睫毛微颤，神情脆弱又带着一丝痛苦的模样竟说不出的诱惑力，超脱凡俗的美丽。
她俯身下去，凝视着青年苍白的面庞，指尖轻点他柔软干燥的唇瓣，像是被引导了一般，他唇边断断续续流露出沙哑隐忍的□□与呓语，炙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与耳朵，引起一阵酥麻。
终于她将差点遗失在记忆海洋中的常识翻了出来。
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她该去熬点药才是。
八百比丘尼为晴明掖好被角，正欲起身，手腕却传来近乎发烫的触感，仿佛顷刻间便能燃起一团火焰，将她灼伤，带着不可思议的力度将她拽回。
她双眸闪过一丝诧异，看着晴明不知何时从被窝中伸出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灼热的手指紧紧按在她没有温度的皮肤上，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竭尽所能地攀附。
原来生病是这样吗……？
八百比丘尼从未亲身体会过。
她拼命回想着，几百年前的少女时光里，她是否也曾病，也曾如此脆弱，满是依赖地拽着谁的手腕，像个粘人的糯米团子似的一步不愿分离……
一片空白。
无论是生病的滋味还是自己的模样，都一片空白。
她眸子微斜，睫毛轻颤，唇角泛起一丝嘲讽之意，与这位大阴阳师待久了，她竟然越发像个人类——也开始念旧了，真是再糟糕不过。
“八百……”
一脸病容的白发青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睫毛颤抖着，双眸还不适应清晨的光线而只露出一点蓝色，干燥的唇瓣轻呓她的名字，嗓音低沉沙哑。
八百比丘尼仓促应了一声，微侧过头的一瞬间调整好了状态。她缓缓坐在明身侧，俯身弯腰，唇角含笑，在他耳边低声哄道：“先别睁眼睛，听话。”
晴明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人类是奇怪的生物，每当一道感官被封闭，其他感官便无限放大。
他脸上传来衣袖的温柔触感，是她细细擦拭着自己眉眼附近每一寸肌肤的贴心举动，耳边传来一道道清清浅浅的柔软呼吸，黑方独有的冷香一点点占据着他从未被踏足的私人领域。
而晴明甘之如饴。
“你病了，发了许多的汗，若是流进眼睛里会蛰得很疼。”她饱满的唇瓣若有似无的掠过晴明耳畔，温柔低缓的声音像一串细碎湿软的亲吻毫无章法在他的耳根、后颈、甚至软乎乎的心底留下粉红色痕迹。
而八百比丘尼在烛光下的倩影，温柔似水的眸光便也渐渐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每个细节都是最令他心动的模样。
晴明悄悄睁开眼睛，目光柔软注视着身旁之人端丽秀美的侧颜，连睫毛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楚。
八百比丘尼为晴明轻柔地擦去手掌上的热汗，抬眸时刚好撞进这道温柔专注的目光，也不躲避，柔柔一笑。
这便让晴明摸摸鼻子，败下阵来。
“我去熬药，你先休息。”八百比丘尼点了点下巴，又轻声提议道：“或者你可以去净室沐浴一番，我在这个时间里给你换套干净被褥。”
听她这样说，晴明眉头一跳，连忙起身坐直，摇头婉拒道：“我自己来就是，这些事情哪里是你需要做的。”但他面色憔悴，头发弯曲地缠在一起，失去了往常的光泽，实在让口中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而晴明的想法也很简单。
她在，说说话或者没有言语，都很好。
只听八百比丘尼面色认真说道：“晴明先生不必将我当做娇弱的贵族女子，若不是昨日我擅自在长廊睡下让你丢了外衣，你又怎会因为淋了一日阴雨便低烧不断？还让神乐那孩子担忧了。”
“你无需自责，是我高估了自己。”晴明没有再推辞什么，温柔的眉目中夹杂着一丝疲惫，心中却深感慰藉，轻声道：“今日就麻烦你了。”
她眉梢扬起一丝欣喜，眼波流转，起身离去。
时间对八百比丘尼来说是一种模糊的概念。
因此等待成了她最擅长的事情。
那又是为什么，她无法沉下心来熬药呢？
枝头的鸟儿连一曲儿都没唱完，她的眉心已经微微蹙起，心头有一点焦灼的火缠绕着复杂难耐的情绪燃烧，恨不得马上结束，或者从未放开那只滚烫的手。
八百比丘尼轻抿嘴唇，眸色变得深邃起来。
见到他，并有一天将生命结束在他手里——在一切结束之后。
这是她为自己这场荒诞梦魇安排的完美句点。
现如今，却阴差阳错地走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这个在她寒冷孤寂之时给与一丝慰藉，霞姿月韵的青年，让她对未来有了期待。
最糟糕的是，她不讨厌这样。
另一边，晴明净身沐浴后，穿上小袖，在肩头披了件云纹羽织，推开了房门。屋外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地板上，碎光斑斓，轻柔的风徐徐拂过头顶的金鱼风铃，仍带着一丝初春冰凉的气息。
“晴明！”
神乐步伐细碎地向他奔来，木屐在走廊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她短发微乱，猫儿一样的双瞳装满了担忧，拽上他衣摆的那股倔强的手劲，微微撅起的唇，落在大人眼里自然是小女孩的赌气和撒娇。
青年偏过头轻咳两声，手落在女孩头上，低声道歉安抚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朵轻轻摇摇荡荡遮住耀眼的太阳；渐渐的，风停了，抽了细丝的云儿像是一叶叶扁舟歇在了一片湛蓝碧湖里。
“晴明先生，药煎好了，回屋歇息吧。”
“好。”
晴明向八百比丘尼走去，两人背影亲昵，回了房间。
青年脱下羽织，盘腿坐在被搬过来的药炉子边儿，神色云淡风轻，轻摇扇子，像是这京中贵族才有的翩翩风度，优雅极了。
八百比丘尼倾过身子，一把抢走了扇子，在手中把玩，嗔怪道：“跟我就不要装模做样了吧？大阴阳师——晴明先生。”
被戳破了伪装的晴明无奈一笑，心中仿佛有暖流趟过。他有些懒散地向后倚靠，领口也乱了几分，眉眼之间不再掩藏疲惫之态，整个人霎那间放松了不少。
“这样可好？”他扬了扬下巴。
“这样甚好。”八百比丘尼眼角一眯，满意道。
晴明揉了揉眉心，掀起被子盖在身上，大有要热死自己的意思。
八百比丘尼扑哧一笑：“你为何不把小袖也脱了，只留下中衣？”
她一边调笑着一边盛了一碗汤药。
“这恐怕有所唐突。”晴明颇有君子之风地拒绝了此般提议。
“又不是叫你把中衣也脱了，何来唐突？”
八百比丘尼将帕子垫在瓷碗下，才好递给对方。
晴明接过药汤，更加百般无奈，故意摇头感叹道：“没想到，堂堂占卜师，竟然是位女流氓！这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喝药！”八百比丘尼板着脸，严厉道。
结果还没沉默两秒，两人就先后低头笑出了声，细细碎碎的，比午后的风还要温柔。
青年将药汤一口喝尽，皱着眉，明摆着极不喜欢这苦味。
他颇有一丝可怜地放下瓷碗，眼中便一片雪白肌肤，那是八百比丘尼柔软的玉手，而她她手中拿着一只石蒜纹的素色小碟子，上面装着果肉饱满，色泽光润的几颗蜜饯儿。
含在口中，苦涩便被轻易驱逐，取而代之的是甜到心窝的柔软蜜意。
喝了药，困意来袭，晴明眼眸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睡一会儿吧，晴明先生。”
青年乖巧地躺下。
八百比丘尼为他盖好被子，动作温柔，声音低缓。
“晚安，晴明先生。”
他轻轻抚上她的手，柔声道：“叫我晴明便是。”
女子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好梦，晴明。”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温柔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