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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难回头 ...


  •   阮鲤步伐轻快地转入青盔巷。

      这种感觉很奇妙,前世,她被明月光戏弄过;然而今生她成了那个站在高处看透一切戏耍别人的人。

      阮鲤移开伞仰望天空,任雨水落在脸上,水汽清新如香。

      忽然瞧见家门口,抱鼓石前面似乎站了个人。

      阮鲤走近,却是白玉沉站在那里,神情肃穆地瞧着她。

      他全身都教雨水淋湿了,显然在此站了有一段时间。

      阮鲤收敛神情,走过去替他打伞:“怎么来了不进去?”

      白玉沉来干什么,其实她心知肚明。

      白玉沉那日获救之后,朝廷因他有功行了封赏,他头一个想到要感谢的人便是明小刀,差人打听之下晓得明家在葫芦巷开了家医馆,便亲自备礼送去。哪知明家姑娘却十分谦虚,看见他的里屋,俏脸一板道:“难道路见不平就是为了索取酬劳,你把我明小刀当什么人了!”三推五搡地将他轰出门去。

      白玉沉闹了个大窘脸,回头一想更觉惭愧,自已饱读圣贤书,却以金银衡量人心,实在是折辱了这位侠肝义胆的明姑娘。于是又加多方打听,知晓明小刀平日帮着父亲明景闲侍弄草药救人治病,心里面对她的敬意更多了一分。他亲自从自家库房挑选了些民间难寻的贡品药材,专程再次送去,加上诚恳赔礼道歉,终于博回明小刀一个笑脸:“这还差不多,你也不是那么庸俗嘛!”

      白玉沉博文广识,是洛阳出了名的清流雅士,头一回被人说成庸俗,心里头恹恹地不是滋味,又因这不是滋味,对那明家的景仁堂更多了一分记挂。

      他这一来一回地在景仁堂折腾,加上兰台庶务,便把阮家这边的事情搁下了。直到前两天白太傅问起,才知道他还没有上阮府致过谢,白太傅登时面色不虞:别说两家姻亲,就冲着阮山虎好面子喜热闹的脾气,你也该早些登门。他女儿豁命救你,他又是你未来丈人,哪里容你这般忽视,传出去,我白家诗书礼仪世家的名声往哪搁!将小儿子一顿臭骂。白玉沉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命人匆匆去库房挑了几只百年老参,燕耳炖材之类上门来拜。

      他到了阮府,阮鲤不在,阮山虎倒是出乎意料地客气,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一口一个好女婿叫得热络。

      这更让白玉沉有些羞惭了,他本是富贵出身,虽然博学,但人情世故总欠着许多;便与阮山虎无所顾忌地聊起来,席间谈到这些日情形,便自然而然提及了明家那间医馆。

      哪知道,阮山虎一听明家两个字,脸色登时变了,一脸不信,喃喃地追问他:

      “你说,他们是川西人,姓明?”

      “回世伯的话,是,他们举家从益州迁来。”

      “开了一家武馆?”

      “是医馆,牌号景仁堂。”

      阮山虎显得有些失神,从太师椅上站起时,衣服还带翻了茶水:“那医馆的馆主,也姓明?”

      “是啊,医馆的大夫唤作明景漱,明大夫。”

      阮山虎态度陡然转变,很快便推说身体不适,白玉沉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只得就此告辞。

      他想起外边关于阮山虎过去出身绿林、杀人越货的那些传闻,微微有些感慨:世伯虽然官居校尉,却仍不改当年习性,照旧喜怒无常。反倒是明大夫一介布衣文质彬彬,谈吐间颇有见地。

      他来时天还晴着,这回出了阮家门,忽然便下起雨。他便在屋檐下躲了一会儿,脑海里怔怔地想起明小刀来:早晨刚去给景仁堂送了药,她说少一味松香,不知现在备妥了没有?

      正思念着,阮鲤就回来了,她打着伞,问他:

      “怎么来了却不进去?”

      “我……我在等你,”白玉沉有些慌乱,顿了顿,朝巷子拐角处望一眼,“方才送你回来的什么人,我看着眼熟。”

      “等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上次遇袭,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那不用谢。”

      白玉沉愣了愣,就这样?

      阮鲤瞅着他,容姿依旧妩媚,眼神甚是凛冽:“你已经道谢了,是要进去坐坐,还是要离开了?”

      “那,我先告辞了。”

      “不送,”阮鲤把伞交到他手里,“快些回去,保重身体,当心着凉。替我向太傅他老人家问声好。”

      平淡如水的嘱咐,虽是繁琐,却使他心底升起一股暖意。阿鲤倒底是阿鲤,她平时粗心大意,只要同自己相关的事情,便显得事无巨细。

      “好,你也保重。”

      阮鲤回到家,听奶妈说阮山虎在书房,便径直跟了过去。

      一见女儿来,阮山虎急忙收起物件,关上抽屉时还被柜子夹到了手。

      阮鲤笑,她爹从来不读书,还被先帝揶揄过“虎子不治学问”,纵使那样在真龙天子面前出丑犯窘,阮山虎也没打过一点要读书的主意。对他来说,笔杆子比那一百三十斤的霸王枪沉得多了,拿起来就会忘记自个姓什么是谁。

      爹爹来书房,无非是触景生情,又翻出那张老画像来看了。

      阮鲤走过去,打开抽屉,展开画卷,画中的美人穿着道衣,容光倾城,微蹙的眉头间比阮鲤多一分冷艳,少一分女孩的清媚。

      此乃已故的阮夫人画像。阮鲤小时候,阮夫人终日闭门诵经修道,从不过问家事,母女感情甚是淡薄,甚至惹来阮鲤怨恨,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变过。

      因此阮山虎颇为紧张地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生怕她随时出手毁伤画卷。

      阮鲤把画交还给他:“这绸子年久泛黄了,女儿知晓西市有家书画铺子,老板极工修缮,明天把他叫来涂些蛀药,重新装裱一番挂起来吧。”

      阮山虎像看阮鲤的眼神,就好像这个女儿是捡来的。

      “鲤儿,你上回风寒之症当真好全了?”

      “爹,我没烧糊涂,”阮鲤这回来,并非要向阮山虎解释其中的原委,“您这几日教女儿的霸王枪女儿用心练了,这才发现那长桥大马的功夫,也须得稳扎稳打才能起效,否则甩几回枪便觉得好生吃力。”

      “那当然,哪家的功夫不须苦练?别以为只有和尚的功夫才练气,就拿你爹这一手霸王枪来说,你爹重新练扎马步用了两年,练呼吸吐纳用了三年,”说到自己的擅长的功夫,阮山虎顿时谈兴勃勃,“如今的年轻人好高骛远,会蹬腿儿就想拿枪,哪能练出真功夫。”

      阮鲤打断:“爹,那您看女儿想要练霸王枪,须多少年才能成?”

      “你嘛,”阮山虎摸摸下巴短硬的胡茬,皱眉想了会儿,“花拳绣腿嘛,一年半载;唬住外行嘛,怎么也须个三五来年;同内行过招嘛,没个七八十来年,好意思出去说是我阮山虎的女儿吗?”

      七八年,太长了……她只有五年。阮鲤听得心焦:“若女儿肯下苦功,要何时才能练到爹爹的一半?”

      阮山虎哈哈大笑:“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啥也没干,全在侍弄这一杆枪上头了,你说爹练了多久?你也就算了罢,咱们阮家枪失传也没什么打紧,重要的是你能过得好好的,日子开心,爹就开心。”

      说罢拍拍女儿肩膀,又道:“今儿个你未来翁家派人来了,又提及婚事,你该好好准备准备了。咱们虽不是什么读书人家,女儿家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着点。”

      阮山虎的意思,是阮鲤快出嫁了,应该赶紧收收心,免得过了门让翁姑看轻。

      他知晓女儿打小喜欢白三郎,虽然他自己看不上那细皮嫩肉的小子,但是女儿能得偿所愿,他总是高兴的。

      阮山虎这样拍着女儿的肩膀,以为她会很高兴,却不知阮鲤已沉浸在一片沮丧中。

      按部就班地练成霸王枪是不可能了,夜里,阮鲤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再过三年,父亲将面临生命威胁;再过五年,她自己的危机来临。在这极有限的时间里,有什么功夫是能够威力足够且可以速成的呢?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生出。

      阮鲤坐起来,下床点亮灯,翻箱倒柜地刨出了她准备丢掉的钢鞭。

      九尺长的钢鞭经烈火淬炼,打磨得分外埕亮。

      耳旁仿佛有久远以来的人声:

      ——本座为你特地打制了一条浣火雷神鞭,从今以后,我教你武功,你要替我杀人。没有本座教不会的工夫,也便没有你杀不了的人。

      这条鞭自然无法比拟浣火雷神,然而那些至阴至毒的一招一式,却仍然清晰地刻印在她脑中。

      思绪如堕魔考,她伸出手,鞭子轻柔娴熟地绕上她的手臂,就像是毒蛇找回了它最亲密的主人。

      屋外有脚步声,巡夜的护院走过去了,阮鲤乍然地一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几近疯狂地扯下鞭子,重重地朝墙角一扔。

      她蹲下来,把脸深深埋入膝盖。

      杀了那么多的人,就算重生了,也逃不开心中那份罪责和恐惧。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可是我的心,再也无法回到当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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