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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吐真情 ...

  •   013

      七月中旬,白阮二家喜事在即,早已成了洛阳城中人人议论的一件大事。

      白玉沉出身清贵,年少出仕前途无量,又因其才学著称,同那御史中丞师玉阙并称为“京洛双璧”,乃是洛阳城中的女儿家们倾慕的梦幻佳郎;阮鲤胭脂虎的名号早就街知巷闻,均晓得司隶家的三女儿乃是一位大美人。

      因此,这桩婚事一经传出,人人称羡,唯有石凌烟满腹怨恨。她前些日入宫甄选秀女失败,自是尴尬哀怨,这时又传来阮鲤婚讯,早就妒忌得双目喷血:阮家阿鲤斗大的字不识,除了一张脸又有甚么?

      石凌烟想起白玉沉谦谦风貌,又心念转动:他非以貌取人的浮华子弟,定能欣赏出自己的内秀和学识。

      于是又不死心地差人跑去白家,借口阮鲤名义投递书信约白玉沉出来,白玉沉见是石凌烟,均不多作搭理,匆匆地告辞离开,把石凌烟一颗滚烫火热的心彻底晾在了冰水里。

      阮鲤这边一切如常,她对喜事既无欢喜,也无期待。上辈子白玉沉当众逃婚,等于在人前打了她一个响亮耳光,她这辈子都还记得;想来这一世他依旧会为了明小刀甩掉自己,这婚事便成了一场即将发生的闹剧。

      她在想怎么的才能让自己在这场闹剧中,变得不那么尴尬一些。

      阮鲤如此思索着,在竹简上又添了一笔。

      她在梳理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脉络,从今年清明开始,刚刚写到承平七年。

      承平七年,正好是阮山虎死。

      阮鲤想起那时,她拼命追着架走父亲的廷尉士兵,被一众甲兵用军戟押在地上哭泣,官兵走过来,一脚踢在她心口,骂道:“死透的人了,还追什么,留到砍头烧钱时哭去!”一张张冷漠的脸从眼前走过,均是父亲从前的下属。

      也想起那时,明月光刚刚入职兰台,她去求他,却得来一声的“阿鲤,对不起”。

      也想起大雨跪在白府门口,白家人紧闭不出,最后门倒底还是开了,白玉沉出来递给她一把伞,劝道:“你还是走吧……”

      人情冷暖,往事幕幕诛心,父亲经营一生官至司隶,到最后却什么也没能剩下。阮鲤一时伤心,掩卷哭泣,久久不能平息。

      有人敲门,四喜冒冒失失地进了书房,看见阮鲤通红的眼圈不禁一愣,怯怯地想退出去。阮鲤擦了眼睛问她何时,四喜这才又回来,端着托盘道:

      “方才外面来了个年轻人,问他叫什么又不说,只说来给小姐送新婚贺礼;我说我家小姐还没成亲,你到那日携着喜帖再来,他没回话就把东西放下了,追也赶不上。”

      是一个草编的袋子,阮鲤打开,里面装了一支露指的水牛皮革手套,关节处以小片的精铁和革带联结,做工精巧。

      阮鲤脑海里闪过七夕那晚明月光牵着自己手的情形,是他。手套戴在手上大小合适,再配上鞭子使用了一下,感觉非常结实称手。

      心头蓦然生出一股暖意,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自己的手掌大小记在心里。阮鲤抚着手套左右细看爱不释手,想起前世他对自己锲而不舍的追求,毫无理由的照顾,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并不讨厌他。

      可是后来,为什么在阮家出事的时候,他却那般无动于衷,冷漠至斯。

      ——你说不会欺骗我,你是真实的人吗?

      ——对不起,阿鲤。

      阮鲤的心又一瞬间冷却,摘下了手套。

      世事变化,情如流水,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才是不变的。她茫然地四顾,书房里四白落地,几个不装书的红木书架空落落地摆着,墙上挂着那副重新装裱过的阮夫人像,微微苦笑的绝代佳人。

      唯有血缘是真实的,唯有亲情是无私的。阮鲤想起了父亲,心一霎温暖了起来,她非常急切渴望见到父亲。

      此刻,阮府客堂内茶香缕缕,阮山虎正忙于亲自招待一位忽然造访的贵客。

      这人便是他的上峰,中尉仲月言,字元斋。

      仲月言乃正统将门出身,从曾祖父到这一辈都是名将,他的叔父仲公韶六十八岁时仍为先帝披挂冲锋,曾率领三十万大军长驱直入陇西,将羌人逼退洮水,逃往雪峰荒凉的库库诺尔高原;他从小在众兄弟里最坚毅勇敢,由叔父一手带大,四十六岁便做了北军统帅,负责整个京城地区的安防警卫。

      论年龄,阮山虎长仲月言几个月,不过论身份地位和见识,阮山虎私底下仍然尊称他一声仲兄,阮山虎见仲月言愁眉不展,一来坐下便叹气不止,忙命下人准备酒菜,一边委婉询问原因。

      三杯酒下肚,仲月言长叹一声:“自尧舜以来明君圣治,无不亲贤臣而远小人;而我朝皇上却亲小人而远贤臣,大魏何愁不亡?”

      阮山虎一听变了脸色,慌忙按下酒道:“仲兄醉了,都是糊涂醉话。”

      “句句是实,何醉之有?眼看秋高马肥之期将至,西凉必来进犯;此时国库空虚军饷告急,又兼两河旱灾民怨沸腾,这个时候,竟然要去修建什么紫垣台。阮老弟,这不是在修建求仙访道的仙殿,这是在修我大魏的坟墓啊!”

      阮山虎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悄悄压低声音:“仲兄,皇上也是出于无奈。修建紫垣台非皇上本意,而是……”他喉咙滚动两下,“太后”两字终没说出口。

      “唉!我早就知道,先帝爷一世英名,自打沾上这个祸患,大魏和天下的百姓就遭殃了。”
      仲月言又倒了一杯酒,将之前参奏薛康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御史大夫薛康扩建宅府,不仅划走了大片民宅,更将北军在城中的营寨之地圈了一片进去,北军八营校尉虽然愤怒无比,但均碍于他权势敢怒不敢言。

      仲月言知道消息,气得连夜写了折子控诉薛康强拆民宅、侵占军畿用地。可是折子呈上去了却没有动静,反倒是黄门那边的人以私人名义来了一封回信,劝他大事化小,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你看看,这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黄门夕郎,出入宫禁而不知避讳,同阉人何异,岂敢来教训于本将?”

      仲月言将揉皱的信从袖中掏出,拍在桌上震得汤汁飞溅,沁湿了落款的墨字——

      “宁绝亲笔”

      阮山虎不识字,听他叙述大意,道:“这人虽然猖狂,但说得不无道理;薛御史手中无兵将,但他有太后倚重,不宜在此时得罪。”

      仲月言拍案大叫:“我呸!此等黄门蛇鼠,以色侍奉妖后,窃权弄柄;有何道理?我仲月言立身处世宁折不弯,但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岂能蝇营狗苟?总有一日我要教那薛康认罪还地!”

      阮山虎知道劝他不住,唯有满是叹息。

      送走了仲月言,阮山虎心事重重,阮鲤急匆匆地奔来:“爹,我有事同您讲!”

      阮山虎虽然没有心情,但看到女儿娇媚的脸,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对于这个小女儿,他总归有耐心。

      阮鲤神情前所未有地肃穆:“爹,女儿要讲的事情兴许荒谬,可是您一定得相信……”

      阮鲤这数月以来努力学习文字,阅读史书,就是为了把自己重生以前发生的后面的事情和正史结合推算出来因果,整理成事件完整详细的脉络,然后对父亲和盘托出。

      一切必须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那样完整和缜密,这样才能有机会说服父亲相信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阮山虎原以为女儿同自己开玩笑,脸上还有笑容,听她讲到孝太后于猎场围杀中尉仲月言,不由得脸色陡转,想要发脾气;可是阮鲤的神情如此郑重,他也耐着性子慢慢停下来,越听到后面,神情愈发的沉重和严肃。

      很多事情阮鲤只有个大概,均是前世从各种渠道得来,并不能很详细。但是关于自身的却一直很详细,阮鲤一直将白玉沉逃婚讲到阮家得罪孝太后被抄,父亲被斩,一时痛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爹,你一定要相信女儿;倘若您相信女儿,就带着女儿咱们举家迁出洛阳,去东莱老家也好,去哪里都好,再不回这是非之地。”

      阮山虎有几分茫然地看看女儿,她悲恸那么真实,不由得神情更为严肃。他低头思忖了片刻,听着女儿的哭声,仰起头来去看那妻子的画像——

      画中的阮夫人神秘抿唇,似在轻蹙愁眉,又似蔼然微笑。

      华儿,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预知未来之说吗?是阿鲤她病了,或是你在天有灵,能保佑我父女预知吉凶未来?

      阮山虎沉浸在震惊和迷茫之中,犹豫而不能决。思前想后,对阮鲤道:

      “爹要好好地想一想,这件事同谁都不能讲。快将书稿烧了,莫留一丝痕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吐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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