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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轿子停在巷口避让官兵,阮鲤挑起暖帘,向外张望。

      号炮齐发,鼓乐高奏,颂歌鸣响。

      今朝是新上任的北军中尉奉旨前来,收编平阳郡驻军的日子。

      就在三个月前的洛阳,新皇发动政变,诛杀孝太后于长信宫前殿;以孝太后薛氏为中心执掌朝野权柄数年的外戚势力被一朝清缴。随后,武皇帝以十九之龄亲政,正式接掌大魏皇权。

      武帝为稳固政权采取了一系列举措:他发布诏令,历数孝太后薛氏一族生前罪状;调遣各地官员接掌兵权;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百姓。

      其中自然也包括洛阳京师外千里之外的平阳郡。

      当地的兵权被中央接管,这对于平阳的百姓而言,意味着多年以来的苛政结束。故而此时此刻,荣华大街上一片欢腾。

      来自中央的军队皆被老百姓们奉若神明,隔着长街上重重的倚仗和甲士,人们开始讨论起军队最前方那位骑着高头枣骝马的将军。

      “起码的那便是洛阳新任的中尉明大人,听说他在皇上亲政时候立了大功,才被破格提拔上来。”

      “人都说‘仕宦当作执金吾’,你瞧他年纪,我打赌不超过二十五。你说咱们这些人读一辈子书有什么用,还不如这些武夫,乱世中只消得一个机会,便能一朝得道鸡犬升天。”

      “嘻,张大哥瞧你说的,我看他生得又细又白,没你说得那般粗鲁,不像个武夫,倒像一位公子。”

      那春心萌动的少女正痴笑,忽然便笑不出来了。

      一匹惊马从队伍中狂奔而出,冲散人群,直到她面前。

      原来方才,前排依仗经过时候落了个哑炮在地上,后排军队的战马刚好踩到那炮仗,不巧地哑炮又响了,战马受惊,箭一般地冲出了队伍。

      眼看就要被撞倒,少女吓得脸色发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枣骝马上的将军飞身而下,身子如柳条般在空中一卷,不偏不倚地跨坐在惊马鞍座上。

      他双手急勒缰绳,马声嘶哮,在仅离少女一尺之距处刹出了前蹄。

      将军控制了惊马,将它交给部属,又朝地上的少女伸出手:“受惊了,请起来。”

      晴空之下,他逆光的侧脸清冽峻峭。他是猛锐盖世的虎臣,也是彬彬持重的儒将;眼底有京洛风华的潇洒倜傥,也有漫卷诗书的水墨清光;昆山片玉,举世无双。

      少女看得呆了,平阳郡的百姓们沸腾了。

      人群欢声雷动。这位新到的北军中尉不但英姿神武,更加爱民如子,他们觉得从这位明将军的一举一动之中,就能看出如今的朝廷和以往大不相同。

      外面呼声如雨,阮鲤放下轿帘。

      身边响起了轻笑:“能文善武,知情识趣。难怪人言,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明月光。”

      那人的声音低沉魅惑,优雅持重,却透着一股冷意。

      阮鲤看了他一眼。他那面的轿帘子是封死的,不透一丝光,阴影里只能看见一截精细华贵的黑衣袖,用上等的宫缎镶着暗边。

      “本座记得,你同他是旧相识。”

      阮鲤面无表情:“泛泛之交,不足一提。”

      那人测测而笑。

      阮鲤问:“主上,何时动手。”

      “本座记得你在洛阳长大罢。离开故土,作何感想。”

      阮鲤道:“并未有什么感想。”

      “我辈中人无以为家,随时埋骨,的确不必对昔日太过眷恋,”黑暗中他轻叹,“家慈过世未满四年,我却已不甚记得她容貌。”

      他的的手从袖管里伸出来,一双保养到极致的手:骨节宽大纤长,十指莹缜细润,兼具男子的硬朗和女子的剔透,精细宛若玉笋雕成。

      他从手上取下一枚翡翠扳指,给阮鲤戴上。

      “此刻,行动。”

      ……

      北军中尉明月光率领部队骑马在长街上行进,队伍推进得很慢。

      裨将已经率领一队骑兵去前方吩咐当地维护秩序的官兵劝退百姓,然收效甚微。

      “人太多了,”姐姐明小刀着一身甲胄,赶马上来同他并肩骑行,“如此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平阳官邸。须着马队前来驱赶人群。”

      明月光不想这么做。圣旨差他来平阳郡,就是希望他能将皇帝爱民如子、礼贤下士的态度昭示于天下,暴力之举不合此道。

      然而,观礼的人数愈多,潜在的隐患便愈大。

      忽然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人群中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他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任何特别,但这种感觉却挥之不去。

      “怎地了?”小刀问。

      “没什么,走快些。”

      话虽如此,队伍行进的速度依旧缓慢。这时候响起鞭炮,夹道的百姓们为了表示欢迎,在街道两侧的一些阁楼上点燃了炮竹。

      裨将怒目大喝:“肃静,肃静!”人群密如潮涌,欢声一浪高过一浪。

      炮声凌乱,马蹄躁动,场面愈发地失控,忽然队伍中响起一声长嘶,后排军士有人大喊:“不要乱,不要乱!”紧接着金属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传来。

      明月光勒马:“情况不对。”

      明小刀也意识到了什么,挽起腰际一双弯刀。

      队伍的中段是刀戟步兵的方阵,此刻已经乱做一团,前面的人不知发生什么事,纷纷折回;尾部的人仍在不断往前涌,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青石板铺设的长街路面隐隐震动。

      轰然一声,巨响撼彻天地。道路中间,从地底冲起一道黑龙般的沙土,径直卷上天空。刹那间飞沙走石。

      三十斤的炸药,几乎将整条荣华街掀翻。

      顿时硝烟弥漫,哀嚎和哭声传遍街道。

      “护驾!”随着明小刀一声高喝,前头士兵立刻回撤,守卫明月光身侧。

      明月光命道:“先救人。”他跳下马,掀开瓦砾,拖出一名满身是血的老者。

      同一时间,在他的头顶上方,阮鲤和数名同伴倒挂房屋残梁,如窥伺猎物的鹰隼居高临下。

      他们先后系上黑巾覆面,同伴雪鹰打出手势,行动。

      十人齐齐纵身下跃,宛若利剑倒悬,从天而坠!

      阮鲤进入组织已有两年时间,与其他人的配合逐渐默契;负责掩护的几人很快放倒护卫甲士,冲至明月光跟前,将其围在垓心。

      阮鲤则向装着公文盒子的马车奔去。

      “猖狂恶贼!”明小刀拍马来救,她右手从腰间穿过,径直拍向阮鲤肩头,却不见她的武器弯刀。阮鲤同她交手过多次,知她刀法诡异,心下存疑,稍稍用折鞭格了一格,忽听背后风声呼啸,回头间果然一把弯刀已绕过她半身,斜斜抹向阮鲤后脑。

      雪鹰赶来支援,打落弯刀:“拿东西!”阮鲤趁机抽身,手起刀落解决掉护卫,夺取了公文盒。

      打开盒子验证,果然有一件血衣,正乃主上所需之物。

      把血衣贴身装好,此时明月光却已击杀六名刺客,朝她直奔而来。

      阮鲤不欲暴露主上行藏,朝反方向奔去。

      阮鲤一路仓皇,身后明月光穷追不舍,她闯入一废弃宅院,寻了个黑暗的角落伏击。

      明月光旋即追至。阮鲤从墙柜的夹缝中闪出,将边上一座杨木柜踢向对方,明月光穿柜板而出,两人你来我往恶战上百合,招招欲至对方于死地。

      阮鲤毕竟女儿身,后力不足,久战过后渐渐不支。

      明月光捉住她喘息之机,突然欺近,一掌拍向她左肩,阮鲤双手来接;他却化掌为指,绕向阮鲤肋下三寸,竟是声东击西的一招。

      阮鲤中招,发出一声闷哼。她心下一慌,心叹大限将至,却不见对方乘胜追击,反而停了下来。

      黑暗中听他道:“阮鲤?”

      阮鲤怔了怔。

      “阮鲤,是不是你?”

      忽然,雪鹰的哨声在外面响起,阮鲤陡然醒悟,反手还了他一掌在左肩上。明月光退至数尺外。

      阮鲤趁机团身滚向后方屋角,此刻便抢到一个逆转胜负的绝佳时机。

      她举起翡翠扳指,只消按下机关便可弹出毒针,射杀对方与须臾之间。

      “当年之事我未及向你解释,阮府便出事了;我一直想当面同你解释。”

      阮鲤指尖微颤,竟然不能按下机关。

      “你要我的命我随时可以给你。但我想确信,在我面前站着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

      他的脚步声渐渐紧逼:“我想见你,阿鲤。”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阮鲤屏住呼吸,强自将泪水逼回眶去。

      雪鹰的叶子哨在屋外一直吹响着,呜咽而哀凉,那是催促同伴回程的讯号。

      阮鲤不再犹豫,她瞅准一个空隙,飞窗遁去。

      在雪鹰一行人的接应下回到小巷,青帷小轿仍停在原处,只是轿旁所剩的,却已只寥寥几人。

      此次行动共派遣十人,当场折损六人,一人下落不明,只剩下阮鲤等三人回来复命。

      听完雪鹰的汇报,轿中未见动静。半响,有声音问道:

      “东西。”

      “在这里。”阮鲤迈步,手刚摸到腰际,冷汗顿时沁透衣衫,血衣不见了!

      定是在方才的暗室打斗中,不慎丢失了证物。

      阮鲤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血液凉遍全身。

      “东西。”又重复一遍。

      “属下该死。”

      帘帷微动。突然,轿中吹出狂风,一道黑影电光火石掠至跟前。

      那双冰雕玉琢般的手猝然扼住阮鲤咽喉。

      阮鲤登时呼吸困难:“主上饶命……”

      那人一面捏着阮鲤咽喉,一面捧起她的右手,翡翠扳指仍然完好无损地戴在她手上。

      他的声音轻如蛊惑:

      “苍天可鉴,本座何其痛心。我曾对自己说,啊,那是一件温软无害的东西,她将于我有所裨益,她会助我得到心中所想。至少,她不会公门中人的那些阳奉阴违,对本座首鼠两端。”

      他说这话时,脸埋在阴影里,隐约可见优雅温柔的笑容,看不出一丝伤心之意。

      忽然,他的声音陡然尖锐:“可是她却反过来,给了我一耳光!”

      雪鹰在旁单膝跪下,双手揖至额前:

      “主人,明月光那厮功夫甚是了得,我等竭尽全力不能取胜。”

      那人置若罔闻,虽已怒极,可是却寻觅不出一丝发怒的踪迹,相反,他神情愈发温柔与端凝,阮鲤只觉他手上正在不断加力,一股血腥味从胸肺涌上喉头。

      死亡像从黄泉路上伸出来的藤蔓,将她紧紧缠住。耳畔响起那阴霾优美的声音: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可惜,明月光不会知晓,你为他而死……”

      意识逐渐远去。

      阮鲤不再挣扎,四肢重重垂下,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

      雪鹰别开了视线。

      “收拾干净。”玄衣人擦了擦手,扔下一截云锦织的宫帕,从阮鲤身体上跨了过去。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如一只夜枭隐没在小巷深处。

      ……

      檀下巷失火,明小刀率领当地军队赶至增援。

      只见断壁残垣中,明月光捏着一件血衣,正仰望着火海出神。

      见证物未丢,明小刀稍松口气:“对方是何来头?”

      “我遇到阮鲤了。”

      “什么,谁?”

      “她同我过招,我追她到此,却……”他戛然而止,望了一眼熊熊烈焰。

      明小刀沉吟:“你亲眼看见是她了?”

      明月光迟疑,他并不确定。

      毕竟,阮鲤的离开,已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一声巨响,一根齐腰粗的大梁被火烧断,砸在众人眼前。远处院落火光冲天,似乎要吞噬一切。

      部将:“大人,此地危险,我们先撤吧。”

      小刀沉吟有顷:“阮鲤,我也很想她,可是她已经死了。两年前,她就死了。”

      “她没死。”

      “是阮家触怒了薛氏,这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将一切揽上身?你究竟要负罪到何时才肯放过自己,难道你一日不寻着她,就一日不肯娶我?”

      士兵们一齐惊讶地看向明小刀,火光映着她委屈愤懑的面容,一双水晶般的大眼瞪着明月光,婉转有泪涌出。

      明月光怅然而立,神情茫然至极,天边火光如血,无情蚕食着生命与回忆。

      半响,他道:“我们走吧。”

      ……

      阮鲤意识朦胧。

      昏沉之中,仿佛经历了一场弥天大火,她躺在火海中,身体僵硬冰冷;又像下了一场大雨,冲刷着火焰和血迹。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不要!

      阮鲤尖叫着睁开眼睛,吓得陪床的丫鬟妈子们全都醒了。

      奶妈道:“小姐,您醒了?太好了,快去喊大夫和老爷!小姐醒了!”

      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躺在自家闺房中。

      阮家一切如昨,妆台,镜子,也未被抄家的士兵砸烂,完好无损地摆在原来的地方。

      刹那间无数画片浮光掠影闪过脑海,像是隔着重重的纱幕,急速倒流了时光;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阮鲤光脚下床,摸着一件件家具慢慢走到妆台跟前,丫鬟三元搀扶她落座,她对着镜子痴痴看得出神。

      忽然间她如遭雷击。三元也跟着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阮鲤拨开鬓发,一道新鲜的血痕露出。

      奶妈斥责三元:“哎呀,这里怎么碰伤的,你们这些丫头,怎么看护的小姐?还不快去拿药来?”

      她缓缓地抚着那道伤,并非磕碰,而是一道划伤。

      翡翠扳指的划伤。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的话,子时三刻了。”

      “不,我问你如今是什么月份,什么年份了?”阮鲤冲动的样子吓住了三元,没等她回话,阮鲤一回头,看见轩窗木格上放着的一盆金木香。

      金木香从高山上移栽至平地不易成活,只在四月有短暂花期。四月,清明,这个花盆还没有打烂,阮鲤如有所悟,心事重重地放下头发。

      这不是梦,而是重生。

  •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文,朝代架空,不考究,不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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