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未遂》匿名希望

8、猴年马月，摄氏温度二十四，雨季来临

　　半夜三点的布莱顿海滩，当然不会是艾尔林的最疯狂。
　　艾尔林这个人，他特别喜欢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一直在等他哪天饭吃到一半跟我讲他要去月球，那样我就可以要他顺路帮我挖点月球回来。拥有一条月亮做的项链，比鸽子蛋非洲钻石戒指还酷炫，而且这种事情，对艾尔林来说，不是从没想过，只是还没发生。
　　我男朋友他完全就是那种说风要风、说雨下雨附赠打雷的类型，然后我就要负责帮他打点行李，以及一切需要规划的部分，如果我不想在荒野迷路的话──艾尔林才不可能放我独自在家。
　　他就是要把我抓出国才出国的啊！
　　我始终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艾尔林表达浪漫爱意的一种方式。因为每一次，每一次跟每一次，浪漫到对方的人都会变成我。搞得我好像撩汉高手。不是很懂。
　　印象最深刻、大概也算最离谱的一次，是早上起床，艾尔林突然告诉我，周末我们要去赞比亚。
　　「赞比亚的哪里？」我才刚醒，根本没搞清楚状况。
　　「不知道。甜心，你觉得卡富埃国家公园好、或者南卢安瓜国家公园？我想我们可以住在野外营地，那样就能距离狮子很近。」艾尔林回答。
　　「……距离狮子很近？为什么我们要距离狮子很近？」不，或许我该问，那个赞比亚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能够〞距离狮子很近？！
　　「难道你不想摸一次狮子吗？就一次？那种蓬松的毛？」
　　我醒了，了无睡意不可思议地望着艾尔林。
　　艾尔林毫无愧意，坦然承受我的视线，甚至颇委屈。
　　为了不被狮子吃掉，我马上翻出手机google赞比亚。
　　赞比亚是一个内陆国家，大部份土地处于海拔一千至一千五百米的高原上。赞比西河是第一大河，横贯南部边境，有著名的莫西奥图尼亚瀑布，别名维多利亚瀑布。全境基本属于热带草原气候──出自维基百科。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没把手机砸到艾尔林头上。
　　「宝贝，看着我，」我露出没有感情的微笑，盯着艾尔林，「非洲？旧非洲？」
　　「深度体验，探险旅程。」艾尔林用力点头。非常开心的那种。
　　「……有什么规划吗，亲爱的？」我缓缓睁大双眼。
　　「呃，」艾尔林蹙眉想了想，「我会去买机票。」
　　哦，他当然得去买机票。别想让我付任何一分钱来赞助这个主意。
　　我又深呼吸，怀疑起自己没有砸手机不是个正确的决定。虽然我也清楚、拿手机家暴我的男朋友根本不会让事情好转，毕竟艾尔林脑子里的坑太多又太大。

　　往正面思考，我该感谢艾尔林。
　　是他让我发现，原来我可以特别擅长行程规划。对于艾尔林的某部分特质，我将之归类为少爷病──到底为什么会有人一大早起床、想都不想就告诉枕边人说，我们一起去非洲探险旅游？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告诉我，我真的不懂。
　　难怪艾尔林觉得跟我交往他很幸运。说真的，一般女孩子谁都不会想去非洲大草原约会，毕竟赤道艳阳高照、草原危机难测，更不提非洲那些猛于虎的疟疾、昏睡症等难解甚至无解怪病。这可是冒着性命危险在谈恋爱。听起来很浪漫完全只是听起来。
　　我试图阻止过艾尔林，提醒他、非洲能咬掉他整颗头的不只狮子老虎，还有很多很吓人的动物，比方犀牛、秃鹰、毒蛇等。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艾尔林从我不够坚定的眼神中读出我动摇的态度，兴冲冲地跑去联系他曾前往非洲_宣_教_的小学同学。我只能忿忿不平、咬牙刷他给我的卡，从网上下标一整箱的安耐晒跟防蚊用品，然后报名猎枪射击课程。
　　……如果大学也有母姐会，我可以去参加艾尔林的。

　　最后我们当然没有被狮子吃掉，但艾尔林差点被一条毒蛇咬。
　　那条毒舌出现在我们扎营的树屋里，游走在我们床下，发现的时候我都快哭出来了，一不小心就用手里的果雕刀扔牠。
　　「别！」我尖叫着要艾尔林别下床。
　　艾尔林被我的歇斯底里震慑住，腿停在半空中。果雕刀乱七八糟地飞向床底，阴错阳差把蛇尾钉在地上。
　　「见鬼的！」艾尔林跳起来，一句小粗话脱口而出。他站在床上，惊吓地看看蛇再看看我。
　　毒蛇没死，受了重伤又没法挣脱刀子，在地上疯狂扭动，嘶嘶声不绝于耳，足够表达牠对我们的愤怒。
　　「……喔老天。」我在后怕中回过神，腿软，双手发抖。拜托，那可是一条毒蛇，有我一条胳膊那么粗！
　　艾尔林从另一边下床，绕一圈过来把我抱住。
　　「宝贝，你没事吧？」艾尔林按着我的双肩、把我转一圈检查，确认我只是精神受到攻击、□□没有受伤，就在我唇上重重吻一下，又亲了我的额头。
　　这条毒蛇的下场是，被当地导游扔回野地，在那之前，牠先被艾尔林用石板砸晕。当地法律规定我们不能杀害这条蛇，所以我们只是伤害牠、没有杀，至于牠回去后能不能活下去就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了。这里是大自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今天我慢一秒注意到那条蛇，那活下来的就是牠、不是我们。
　　所以回纽约后，我又报名了投掷射击课跟箭术。
　　小李飞刀还是很重要的。

　　可恨的是，我在赞比亚被晒黑了至少五个色阶，花了两个月才白回来，而艾尔林只花了两周！
　　我很小心地注意着我们有没有被马蝇咬，或者其他可怕的、会在人体内产卵的小昆虫，好在没有，但与我们同行的另一对情侣就没这么幸运，女方染上不明怪病，被紧急送入南非约翰内斯堡的医院治疗，两天后不治。
　　而他们是探险旅行经验丰富、去过两次非洲的冒险家情侣。
　　这件事给艾尔林带来的震撼远比树屋内的那条毒蛇。他不只一次紧紧抱着我、用行为告诉我他的恐惧。
　　「我差一点就要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失去你。」他喃喃。
　　我自己倒是没多大想法，相较之下那条毒蛇真的很可怕。要是当时我没扔准怎么办？或者我没有刀，那我来得及救艾尔林吗？
　　于是，我想了想，拍拍艾尔林的手臂，说：「嗯，没错。不作不死，你再继续作下去，确实很容易失去我。」
　　感谢上帝。艾尔林听进去了。我们终于能像对普通情侣，过了一段平静安生的日子，直到某个下午，我在超商书报架上，发现金头发的科学怪人。

　　确切地说，是我发现了一本杂志。A4尺寸，特雪铜纸上亮膜，封皮铺着银蓝底色，浅金色头发、铅灰色眼睛的男人坐在天鹅绒沙发上，白色西装外套内、穿着熏衣草色的高领毛衣。
　　这是一本科学杂志。封面最下方，斗大的字体书写狂妄的标题：创造完美人类？！上帝的使者，或上帝──赛巴斯汀安其罗三世。
　　赛巴斯汀安其罗。他叫这个名字。
　　没错，这绝对是当初在卡车底下、硬塞给我一把生物武器的科学怪人，我不可能认错他浅金色的头发、铅灰色的眼睛、带着浓浓病态的美貌，跟死掉一样的面无表情。
　　我立刻买下杂志带给艾尔林看。

　　「就是这个人？」艾尔林指着杂志封面，皱眉。
　　「就是这个人。」我也指着杂志封面，点头。
　　杂志被我们摊在餐桌上。关于赛巴斯汀安其罗的人物专访，杂志上写着，他正在进行人类基因改造的相关研究，目的要帮助患有先天罕见疾病、智能发展迟缓的可怜孩童，〝或许有一天，我们都不用为了与生俱来的基因缺陷所困扰，拥有完美的世界、完美的人生也不再是梦，因为我们都是完美的。〞──编辑在专访结语如此写到。
　　「从每一个角度看来，这个人的研究都让他很有被暗杀与绑架的价值，」艾尔林扬眉，「如果这本杂志写的都是真实。」
　　「完美的人生？」我皱紧眉头，对这整个专访和研究的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异常反感，「我干嘛要一个别人定义里的完美人生？这真荒谬，完美这种抽象的描述，本来就是一种主观的定义。不管怎么说，他不是上帝。」
　　艾尔林靠着书柜，双臂环胸，远远盯着杂志内页上、赛巴斯汀受访时冰冷如同面部肌肉坏死的相片，沉下脸，不言语。
　　「艾伦？怎么了？」
　　艾尔林回过神。「抱歉，你说什么？」
　　我灵光一闪，「宝贝，你……认识他？」
　　艾尔林没有立刻否认。好，那就是我猜中了。说来艾尔林交友广阔，交往久了，时常从他口中听到一些一般人根本就不会去、也不可能认识的大人物名字，要说艾尔林认识赛巴斯汀安其罗，似乎不无可能。有钱人的圈子很小，刚好艾尔林属于特别有钱的那种。他在瑞士银行开户，拿的是黑卡，还特壕的给我也办了一张，男友力百分百。
　　「嗯……」
　　艾尔林的表情很怪，我什么也猜不出来。「到底怎么了？」我不解地望着他，微微偏头。
　　艾尔林飞快瞥我一眼。「也不算什么多重要的事，」他回答，避重就轻，「放心吧，安其罗是个男人、不是个妹子，你不用担心我多见上他两次就会爱上他。」
　　闻言，我更加皱眉；我太清楚了，这种乱扯话题就是艾尔林掩盖真相的固定模式。正当我想追问，艾尔林走过来，拍拍我的肩。
　　「虽然……保护一个你，我还绰绰有余。」他说，笑着掐了把我的脸颊，「走吧，别多想，忘掉不美好的事，我们去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