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宴》月菩提

17、第十七章

　　外面一阵喧哗声，卓东来暗暗皱眉，大镖局的人，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平常时刻绝不可能如此，定是出了大事了。
　　此时，他却还是不慌不忙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更何况他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有他在，也都算不得什么。
　　“卓爷，大镖头遇刺！”
　　冷然淡定的表情瞬间变了，心里转过万千个念头。
　　卓东来转身走出，身姿仍然稳定优雅，只是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的步伐较平时，要快上许多倍。
　　司马超群伤的很严重，有一剑穿胸而过，右肩也有一处伤口，深可见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大夫辛苦的忙碌着。
　　卓东来走进来时，大夫正在包扎最后一处伤口，司马超群脸色苍白，头上冷汗直流，虽是昏迷中，眉心仍是深深地蹙起。
　　这样狼狈的司马，他已是多年没有见到了。他们相遇、相知、相交，一起创办大镖局，一起出生入死。
　　江湖中人没有一个人，不说司马超群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没有一个人不敬佩他。
　　他的心中汹涌着一团怒气，这怒气不仅是对着伤了司马的那人，还对着自己，甚至对着自己的要更多一些，明明说过不会再让司马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现在司马超群却在床上躺着，面容苍白，伤痕累累。
　　翠浓被吊在刑架上，已经一天一夜了。除了她清丽的面容，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是伤痕，鞭子，是卓东来特制的见骨鞭，经盐水浸泡，只是一个小儿使来，就足以使一个成年男子哭嚎求饶，更不用说是大镖局的壮汉，四人一组，轮替着，而每次她一晕过去，立即有另外一个人将一盆冰凉的盐水泼在她的身上，保证她能够清醒着忍受这折磨，至于身上不时落下的烙铁，则每次都给她白嫩细滑的皮肤上，烙下永远也无法去掉的痕迹。
　　翠浓在这里受尽折磨，可是她也知道，当这些结束的时候，她要面对的绝对比这些更要残酷千万倍，她不由惨笑一声，本来明亮的眼睛里是令人心悸的绝望。
　　当她去刺杀司马超群的时候，并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她武艺本就高强，轻功更是卓越，然而能潜入大镖局重伤司马超群却在她意料之外，只是她却没想到，那个总是毕恭毕敬对着司马超群的紫衣男子，竟然是如此危险的人物，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就变成了阶下之囚。
　　司马超群，的确是个英雄人物，也的确是高大英俊，所以她也真是很疑惑为什么自己当时能重伤他，现在想想，幸好她没有当场杀掉司马超群，否则，她所要承受的痛苦恐怕要比现在要多得多。
　　已经过了两夜了，被卓东来安排过来的壮汉，即使是四人轮换着，也疲累不已，只是他们却一点不敢停下对犯人的折磨，后果绝对不是他们能承担的，所以他们自发的选择了烙铁，这种更为轻便省力的方法，至于竹签银针之类的，早就不知刺入多少了。
　　等到卓东来进到刑室，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浓的让人头皮发麻，他施施然地走进去，仿若来的不是这阴森恐怖的刑室，而是阳春三月桃花纷飞的一座精致的方亭。
　　“别来无恙。”卓东来冷冷地看着她 ，就像看着一条野狗。
　　吐出口中的血，翠浓虚咳了几下，她抬起头，轻笑“你来了，看来司马超群应是醒过来了”她还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将自己囚禁在这里的时候，附在自己的耳边，温柔得几近诡异的话，他是个魔鬼，偏偏有时他的面容却像神明一样慈悲，他微笑着说，天堂地狱岂非一念之差，你本来可以在天堂，快活一生，可惜，你不该动了他。
　　“你该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去刺杀司马超群，又为什么只是重伤了他”虽然对于自己的处境，翠浓早就悔之不及，却仍然不愿意在他面前，失了自己的骄傲，明明身体虚弱至极，一字一句仍是挑衅。
　　“男人”卓东来笃定地说道。
　　翠浓这个女人，虽是个杀手，却只为了自己的情人杀人，但她手上却没有几条人命，一是，她能够看上的人不多，再就是，她要杀人之前，会首先杀掉自己的情人，一命换一命。很多人不理解，卓东来却是很清楚，像翠浓这样自卑又骄傲的女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看上的人，心中有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哪怕是仇恨。所以，当他们说出口的时候，翠浓也就绝对不会让他们活在这个世上了。
　　荒谬的令人发笑的事，真实的发生，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的无常。
　　欲杀司马的人，不过是因为年幼的司马，任性地将他们一家赶出府，他们却在山路上遭遇劫匪，只留下一个幼童对司马恨之入骨。多年之后，这个幼童意外得知，与自己夜夜欢好的女人竟是武艺十分高强的杀手，心中汹涌喷薄的怒火顿时燃烧了一切。五天后，翠浓悄悄潜入大镖局，用了药然后重伤了司马超群。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也许是他太过高大英俊，所以才下不去手”翠浓轻声地说，眼神十分恍惚。
　　“本来，你这样的人才，我绝对会收为己用”卓东来叹了一口气，卓东来一向能识才用才，如狼一般锐利的眼神，有着穿透人心的魔力。
　　“我动了司马，所以你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是的，这世界上，有些人就算是鬼神也不能动的”
　　卓东来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就算是再残忍地折磨这个人，司马超群也不是从前的司马了，大镖局的总镖头，再也不能动武了，简直是场梦靥。
　　没有人怀疑，此刻的卓东来比世上任何一只恶鬼都要来的恐怖，恶鬼再可怕，也不过是吸取人的阳气，哪里比得上卓东来冷笑负手，凌虐人心来的可怖。
　　死便死了，却偏偏卓东来不要她死。
　　窒息般的痛苦渐渐消失，她的胸腔像火烧般疼痛，这是极度缺氧造成的，她的意识逐渐消亡，记忆逐渐模糊，过去的二十几年，像走马一般在眼前闪过。
　　一处孤坟，萋草丛生。
　　坟是新的，边上的泥土也是新的。
　　一个人，无论他是多么的才华出众，惊才绝艳，亦或是多么的平凡普通，泯然众人，生命的终章岂非都是这样小小的寂寞的一座孤坟。
　　王侯将相，莫不如是。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闻说，忠贞的有情人，会在爱人死后，随他而去。
　　翠浓既不忠贞，也没有人对她有情，她若真的死了，也不过是一处小小的坟，连这一处小小的坟，也不定会有。
　　所以她还未死。
　　当新鲜的空气涌入口腔，热烈的阳光照在翠浓的身上，她却一眼看到了卓东来那个魔鬼，如坠冰窟，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被寒冷刺骨的冰块冻住，她本能的想逃，腿却无力地定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