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宴》月菩提

10、第十章

　　偶然间相遇，偶然间别离，谁也无可奈何。
　　在这个静寂的寒夜，最寒冷寂静的一段时间里，卓东来突然想起了一个白衣男子，想起当初他稚嫩温暖的笑。
　　夜，深沉，静默。他披着紫裘，拥着火炉，屋子里精致华美而温暖，他却有了种出门冲动。
　　他没有出门，他绝不肯多浪费一分力气，也极少打乱自己的生活规律。
　　卓东来坐了下来，浅浅的啜了一口酒。
　　他的酒一向喝的很慢，在这静寂的长夜，美酒分外醉人。
　　屋子里燃着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冷香，有人偏爱暖香，花气袭人，卓东来偏爱冷香，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卓东来最真挚的情，只给了司马超群。
　　人世间多少事情是恒久不变的呢？是天上时圆时缺的月亮，地上始终东流的溪水，美人唇边轻扬的弧度，还是一颗寂寞的人捧出的真心？
　　紫气东来，传出阵阵琴声，声音流畅，绵延徐延。
　　江湖人向来只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是个危险的人，是司马超群最得力的手下，是大镖局的二把手，他们却从来不知道，卓东来琴艺十分高超。
　　他用的琴，是手下人千辛万苦为他寻来，从一个西域商人手中购买的，价值千金。只是他却几乎从未弹过，一方面是因为他整日操劳，几乎找不到空闲时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身处江湖，素手拨弄琴弦，风雅是风雅，却少了许多威慑力，而他，素来追求完美，绝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问题。
　　缓慢低沉，他的琴声似乎生于黑暗，又安于黑暗，像是在夜间开放到极致的妖冶花朵，幽幽然飘溢，诱色生香。
　　夜将过。
　　烛已烬。
　　他弹了近一夜的琴，对风，对月，对美酒。
　　卓东来一直在想，雄狮堂的底牌到底是什么，这个底牌没有揭开，他就绝不会对自己的计划完全放下心来，可是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安排了数十人来应付，而且这些人都是大镖局的好手，无不可以一当十。
　　他的计划几乎是完美的。
　　朱猛此刻正在雄狮堂，大口吃肉，大碗喝着酒，他笑容明朗，镇定豪爽，一点没有为雄狮堂担心的样子。这使得一些畏惧大镖局声势惴惴不安的下属，渐渐地放下心来。一个成功的领袖，总是能很好的明晰手下人的想法，洗除他们的疑虑，只是，这些人，也已经不值得他信任了。
　　夜灯昏沉，本该千杯不醉的朱猛此刻却是醉倒在床榻上，醉了么，醉了吧，情爱一字，向来折磨人，醉了便不会再痛了。
　　“蝶舞，蝶舞，蝶舞，蝶舞你在哪？”英雄是否只有在人后流泪，英雄又是否只会为了自己爱的女人流泪。
　　十月初七，是雄狮堂的大日子，这天，是雄狮堂堂主朱猛的生辰，每年的这个时候，雄狮堂堂下所有人会一同赶往同一个地方，洛阳。
　　洛阳。
　　洛阳是东周、北魏、西晋、魏、隋后唐等七朝建都之地，右掌虎牢，左控关中，北望燕云，南凭江南，宫室城阀极其壮美。
　　宋太祖出世的夹马营、后唐创建的东大寺、曹植洛神赋中的宓妃祠，铜锣巷里的老子故居、白马自西天驼经而来的白马寺、“天津桥下阳春水”的古桥，至今都在此。
　　雄狮堂，朱猛的雄狮堂就在这千年古城，虽然没有很雄伟华丽，但却很宽敞开阔，很有气派，这古老坚固建筑庄园正坐落在铜锣巷，老子故居以南，实在难以想象，老子那样一个莫测高深的人，竟会与朱猛这样的草莽汉子比邻而居。
　　这一日，雄狮堂朱猛包下了整个洛阳城的酒楼，洛阳古城仿佛都泡在一种醺醺然的酒味里，若是不会喝酒的书生不慎走出家门，只怕会立时倒在大街上。
　　欢笑声，饮乐声，女人的声音，以及男人们粗声粗语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当然，若是以为可以趁这个时候，袭击雄狮堂，你就错了。雄狮堂的守卫极其严密，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人在守卫，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另外一班人来接替他们，在这样的罗网下，连一只飞鸟都无法飞进去，保管任何一个想要趁机生事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此外，除了一般弟子手下作乐的地方外，雄狮堂堂主朱猛和他的诸多心腹都在另一个相当隐秘的地方，像这样的隐秘地方，雄狮堂共有九处，选择在这里，是因为恰巧抽到了这里的签，所以，他们的聚会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罗网，连飞鸟都无法飞进去的罗网，毕竟也是有方法的。”卓东来轻啜一口酒，淡淡地说道。
　　“是吗，可是，朱猛说在这一天，来一个他就杀一个，来一双他就杀一双。”司马超群玩味的笑着说道。
　　“如果这飞鸟不是从罗网外飞进去，而是从罗网内飞出来，岂不是奇妙的多，如果这飞鸟正好随身带着点隐秘重要的情报，就更妙不可言了。”卓东来笑着，眼睛里也满是笑意，他对这样的结果满意极了，他也似乎就能看到几场厮杀即将同时展开，雄狮堂的血将会染遍，为大镖局的称王称霸最后涂上一抹亮色。
　　司马超群就这样望着卓东来，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卓东来，又似乎觉得现在在这里悠悠然手持银杯浅尝美酒，谈笑间决定了一场杀伐的，仍然是那个自己刚刚救起脆弱无依笑的青涩的少年。
　　十月初八，朝霞如火。
　　血一般的火。
　　雄狮堂各个堂口，大大小小数百处据点，几十位朱猛的得力下属，同时遭到了袭击，在他们刚刚宴饮归来，正在返回自己地盘的途中，大镖局的埋伏的人，正以逸待劳地等着他们。
　　火一般的血。
　　燃烧了一处又一处。
　　草丛中雄狮堂手下的尸体杂乱堆积着。
　　然后，一只只雪白的信鸽载着告捷的短信，从草丛里飞起，飞向千里外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