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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如是我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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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租车,好一阵等不到。午后阳光依然热烈,让人睁不开眼。樊云感觉到浑身烧着。汗水不断涌出,要将身体多余的水分都蒸干。
等到一辆人少的公交车。樊云穿到车厢后排,靠着车窗。冷气大开,阳光渐渐失去温度。车窗外的建筑、行道树、拥堵的车与行人,像将要融化的冰激凌,团成一抹抹斑斓的色彩。很近,又因为隔着玻璃,很遥远。
一切都太虚幻。那些人影,像其他的物种。好像在动物园的观赏车里。观望着。这是一种群居的哺乳动物。他们有森严的组织,秩序井然的礼仪,精密的社会分工,每个个体只需要料理一小片生存。这一小片生存环境又充满繁琐的细节。类同于蜣螂滚动着笨重的巨球,西西弗斯一样不知疲倦地鼓足全力,挑战复杂地形,复杂到不为其他物种的他人所知。
像经历了长途跋涉,不知何处而来,一路走到这里。
身体越来越沉重,不堪其累。知觉滑出肉身。居高临下地观望,于是也看到自己,缩在狭窄角落里萎顿的驱壳。
手中玩着的硬币,车子颠簸,刹车,硬币滚落,不知钻到哪里。
醒来时已经坐过很多站。几乎到了终点。车和人都少了,路显得宽阔。下了车,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在站台坐下。几辆公交在眼前停下来,又咣地合上门,绝尘而去。
樊云站起来,往回走。
不远处停着小车。
潘泽看着樊云走近过来,樊云的目光从她身上飘过,到车后门,敲了敲窗户。
易非开车门,樊云挡着,隔着贴了遮阳膜的车窗,好一阵,樊云才拉开车门。
“忘记给你。”易非说着,拿护照给樊云。樊云打开看,是她自己真实的那一本。
易非说在加拿大新挑中几处房产,要樊云去决定。这几年陆陆续续做了一些安排,近来情势很紧张,樊云可以过去,帮她打理。
樊云想了一会儿,收起护照。
“我也有事请你帮忙。”
“嗯?”
“顾犀手下有一个叫沈钰的。我答应过他。取他一只手。”
易非微微皱眉,“小潘……”
“我去办。”潘泽从后视镜望,樊云只是点了点头,一贯的冷漠。
“另一个是唐予歆,如果她要走,帮她平安离开。”
易非迟疑了一阵,原以为樊云不知道其中的曲折。易非知道唐予歆去见过她,樊云自觉有罪,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没什么难以理解。于是说,“好。还有么?”
“就这些。”
“那么你答应我了?”易非对着樊云。
樊云手搭在门把上,摇了摇头。
“你到底什么打算?至少告诉我。”易非忽然侧坐过来,拉住樊云的手臂,分明感觉到樊云颤了一下,“你还病着,年内迟早要动手术。叫我怎么放心?”
“这不是理由。”樊云放轻声音,“不要,你不能因为这个负责我一生……我自己留了足够的钱,手术成不成都是医院的事情,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有什么区别?不要再安排我。”
“就算你都可以,是我想照顾你。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多一天是一天。
“我真的很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樊云,你知道那天我找到你的时候?我都感觉不到你的呼吸。拉你的手,冷得像冰一样。血从你嘴里喷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能这样贴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易非抱住樊云的肩膀,泪水大颗大颗地坠下。
樊云抹易非的泪,抹不尽,越来越多的泪水滚落。
“不要这样……别这样……”
樊云的力量一丝丝抽离,没有办法再支持下去。手覆在易非脸颊上,肌肤相亲,内心也瞬间崩塌,希望就这样屈服下去。嘴里喃喃地念着,不知道劝慰易非,还是同自己搏斗。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自语。
“我是很懦弱的人,别让我心软了。就算我们再继续下去,病可以医,我可以不做思想依附你活着,但是我……已经……”
心口又尖锐地痛起来,呼吸带着痛楚划割胸膛。
“对不起!你怪我自私吧。……在顾犀那里,你不问我,我……我和她上床了。”
易非目光里闪过痛楚。但樊云并没有看着她,神情漠然。樊云的视线漂浮着,闭目塞听,不肯再与周围有任何连接。
易非更用力地揽住樊云,掌心触到樊云骨节清晰的脊背,“不怪你,不怪你。等事情过去了,我一定帮你报仇。”
“不。你没有听明白。是我对不起你。易非,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太不值得了。”
易非愣住了。樊云还被紧紧搂在怀里。没有动,也似乎没有了气息。所有话都是从石缝里渗出,冰冷的,不带感情。
“你……什么意思?”
“不要再跟我了。放手吧。你当是放过我。”
易非皱着眉忍住泪水,摇头。
头脑里飞速转着,猜测樊云这些话的真假,但身体像完全不明白头脑的想法,只是出于本能地抱紧樊云。似乎有更坚定的信念早已封印在血液里,她只能用温暖去融化樊云,再无其余。
易非的肩膀微微耸动。怀抱又温暖又无助。樊云昏昏沉沉,身体又困倦地似乎要融在这怀抱里。
地狱之门就在背后缓缓推开。鬼吏钉耙一样的枯手紧紧抓住衣角,阴冷和烧灼一并沿着脊髓爬上。
灵魂早已抽尽。她明明已经一滴不剩,仍然贪恋着被易非拥紧的片刻安定。
无耻至极。
樊云摆脱了易非,马上推开车门。
易非侧靠着椅背,埋着头,无声无息。
潘泽回头看着易非,又看着樊云从车后绕过,横穿马路,在路当中拦住一辆的士。橙黄色的衬衣一闪,钻进车里,车子仓皇失措地驶离。
进ktv时樊云已经喝了很多酒,拎着瓶子,脚步虚浮。两点多,留下的都是包夜的客人。走廊里乐声响着,弥漫着烟酒和浓郁浮杂的香气,彩光从一扇扇门里透出,却不见什么人。
与服务生错身而过,樊云一把抓住,问到底有没有货在卖。在走廊里,樊云的声音越来越失控,看热闹的半醉的人从门后钻出来。樊云靠着墙,翻出一叠钞票。
“从前来的时候也就几百吧。三千块,不纯也无所谓。有多少算多少。”
“疯了吧你?再不走报警了。”
“报警?哈哈哈……叫你们老板过来。”樊云晕红着脸,一双醉眼轻蔑地晃过,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废墟里的砖石草木,不值一顾。
老板娘出来看到樊云,吓了一跳。请到办公室里,“您这不是拿我开心吧。早都断货了。别说我这里没有,全市哪都没有。没有你们的许可,哪个敢卖?”
樊云嘲讽地笑,“你这儿不是向来最乱吗?不说卖的,我只要一次,一点就好。你们自己就一点都不留?”
老板娘尴尬,“真没了。一点都没了。说停货就停货,我们这小本生意,还能有什么门路?”
樊云举着酒瓶,指尖点在老板娘脸上。老板娘浓脂厚粉的笑脸僵住,眉头一挑。樊云自知过分了。
心里又气又闷,借着酒劲,樊云也不知自己到底想闹什么。
“得,算我白跑一趟。打扰了。”樊云把酒饮尽,放下空瓶,扭头就走。
出了门,扶着楼梯生锈的扶手向下。夜已经深了,上寨的路灯一片昏黄,映着歪曲巷道里一小块亮。
沿着巷子走,转过一道弯,远远一个叼着烟的青年男人。樊云微微眯眼,背上也有被人盯着的不自在的感觉。樊云让开路,贴着墙边走,走近了,莫西干头的男人便展开手挡在樊云面前。
身后的路也堵住了,这一个瘦瘦高高,把身后的光遮了个严实。
樊云站定了,没有抬头。
高个子一只手支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樊云身体单薄,一只手明显僵硬地坠着,发梢扫在戴着眼镜的侧脸上,文文弱弱。“妹妹,别害怕。哥们借两个钱花。”
“好呀。”樊云眯着眼,顺从地拉开包,手伸进去。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一分神的时机,樊云向右手高瘦的那一个贴近一步,寒光一闪,刀刃在男人手臂内侧挑起长长一道。
“我操!”高个子握住手臂,纹的花臂被血线割成两半。
樊云趁空溜出,被莫西干头一把拽住左臂,樊云反身一刀,眼看着将要刺中,手腕被猛地格住。樊云腕子一拧,晃着匕首,莫西干头被逼着缩手。但左臂完全无力,拽着伤处剧烈的痛。樊云已感到力不从心。高个男人从背后抱住樊云,樊云向后踢蹬,几乎被悬空抱起来。
莫西干头双手来夺匕首,混乱里,划破了莫西干头的小臂,樊云自己掌心也割了一道。再握不住。
樊云仍然挣扎,被甩了一耳光,眼镜跌飞出去。
高个子气不过,反手按着樊云脸贴在粗糙的砖石上。莫西干头拽下樊云的包,抖了个底掉。一小叠现钞,卡包里一张信用卡,一张借记卡。车钥匙。还有一部手机。
数清楚,也不过三千元。“妈的,神经病,摆什么阔?这么点钱犯得着拼命?”
高个子瞟了一眼,气急败坏,“不是有卡么?密码是什么?!”
卡里已经取得只剩零头。樊云想不如就说给他们,戏耍一下,也好伺机而动。
双手手腕被拧在背后。沉默的这一瞬,高个子更用力地钳紧,一只手按在樊云后颈,压着樊云肩膀顶在墙面上。樊云痛得抽气。
怨愤顿时充满头脑。其实左右不过是今晚,她难道害怕么?爱怎样怎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