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阳光中》寒寒

13、桃花神

　　康然发誓，他从来没遇见过像追云这么欠扁的人。
　　起初，他的确以为那个小妮子只是活泼好动了一点没错。可是，随着追云待在沧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原来向来被评为「好好先生」的自己，也会有想把人踹到第十八层地狱去凉快的血腥欲望。
　　追悔莫及……这个追云简直是老天爷生来「为祸苍生」的！
　　打从第一天正式暂住沧园起，追云先跟园丁小杜吵了一架，忠厚老实的小杜在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之前，已呆呆的交出了后花园的整理权；再来，追云又因为管家决定清理掉水塘中滥生的荷花而大吵大闹，气得向来长袖善舞的管家也发了脾气，最后还得由他这个大少出面调停。直至此刻，一个月过去了，沧园上下从老爸、老妈、五个弟弟、厨子、仆人、门卫……可怕的女孩，她没有一个不曾得罪过。
　　教康然惊讶的是，就连最平和的老妈、最成熟的燔、最稳重的炜、最工于心计的焱都被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可见追云那丫头果然「功力高深」。
　　康然不急著作出表示。他也知道，炜他们亦在等他的下一步。
　　追云那个丫头，其实是故意惹火沧园所有人的。只因为，追云虽然「很难服侍」（管家和下人们的评语）、做事作风有点「邪门」（老爸的隐忧）、结交的朋友都有点「不大正派」（老妈的担心）、霸道且刁蛮任性（燔他们的敢怒不敢言）……但基本上，康然从未见过追云真正伤害任何人。
　　事实上，沧园中唯一力保追云的人——老三阿灼，也为他证明了这一点。
　　本来，脾气火爆且大而化之的灼根本不可能对追云这个「闯入者」有甚么好感。不过，世事无绝对哪！自从灼奉燔之命回家来准备「整治」一下追云、却反而在水塘被追云救了一命之后，身为旱鸭子的康家三少只差没跟追云烧黄纸结拜为「兄弟」。
　　为甚么？这是康然以至其余五兄弟的疑问。结果向来欠扁的灼就回了他们一个「你们是笨蛋？」的表情：
　　「五位仁兄，请记清楚，追云她根本不认识我好不好？在不知道我也是康家人的情况下，不会游泳的她，却竟然毫不迟疑『噗通』一声就跳进水塘来救我了。还有你们有没有看到，当你们告诉她我就是老三时，她那副表情有多呆？」
　　是的、没错，结论只有一个，就是追云摆出一副臭脸的对象只限于沧园中人。她呀，似乎很想快快离开沧园——竟然像是渴望早日「脱离苦海」。
　　康然不明白追云为甚么要这样做。他自问不曾对追云做过甚么，而有他在，康家上下也不可能对追云做些甚么。而且，这一个月以来，不但索拉尔没有来沧园跟他要妹妹，就连追云自己也没有提起过她那兄长。到底是为甚么呢？
　　康然看得出来的是，追云显然正努力令自己讨厌沧园。
　　对，他没有「幻想过度」。
　　追云似乎正在挣扎着。她很想离开沧园，却又舍不得离开沧园。为甚么？她到底在怕甚么？
　　索拉尔？……不，如果追云是怕兄长生气的人，她就不会来找他了。最后，康然选择认同四弟康炜的假设——
　　「我猜追云应该是不想连累我们康家，所以才会这么迫切地想离开沧园。大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那些朋友说，追云在□□跟一些人有点恩怨，所以他们才不愿意把更多关于追云的资料告诉我。大哥，我早就说过让我继续查下去不会有错，可你就偏偏不肯。现在好啦！你应该不会有意见了吧，大哥？」
　　很抱歉，康然的答案仍是「不可以」。
　　无论如何，康然都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亲人重回那个黑暗世界。
　　这种怪异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一对年轻夫妇来访才被终止……
　　◎◎◎
　　「你们来这里干甚么？」
　　一脸冷漠的追云，对康家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追云。所以即使追云大小姐有令「闪一边凉快去」，但康然等人仍是躲在暂属追云所有的小客厅窗外偷听兼偷窥。
　　不过，在追云看来，这对恩爱夫妻简直是来倒她的台的。
　　清丽少妇笑出一脸醉死人的温柔，凝视着追云道：
　　「追云，你也来了，不是吗？」
　　追云一愣，然后改而狠狠瞪着少妇的丈夫：
　　「阿朗，希望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救了你家喜儿一命、让你抱得美人归的。是我！追云！那么借问一声，你现在的回报给我的，是否已经可以称为『恩将仇报』？」
　　夫妇中的丈夫——阿朗——微笑，有点「小生怕怕」的味道，却又似乎在嘲笑追云的「怕硬欺软」。
　　少妇——喜儿——赏了知趣的丈夫一记媚眼，然后回头集中火力向着追云：
　　「你少丢百花园的脸了。怎么！说不过我，就转而欺负我阿朗？唉唉，身为……咳咳！」喜儿瞄到窗外的数双「千里眼」和「顺风耳」，轻咳两声掩饰过去：「身为『追云』，你也未免太没品了。如果安琪知道了，会不会大叹世道沦亡？又或是气自己的眼光差到极点？」
　　追云眼神一黯，冷然一笑：「不会了，安琪已经『死』了，她不会再有甚么怨言。」
　　本来还牙尖嘴利的喜儿显然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踩中了追云的死穴，于是只好惊慌地抬首看向丈夫。只见阿朗拍拍爱妻的肩以示安抚，看了窗外的人一眼，他低头对着追云笑得像是了然于心。
　　「追云，你也走了喜儿的旧路，对不？」
　　追云闷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勇气回答。
　　阿朗笑得更开心了。
　　「是哪一位康家少爷，竟有能耐让你这朵自由自在的云儿住进沧园？让我猜猜，唔……是老大康然还是老四康炜呢？」
　　追云皱眉。「你怎么会猜是他们两个？」
　　「因为你是喜儿最崇拜的人呀！」阿朗笑着看了看自己怀里羞红了一张俏脸的娇妻，「也许我们只是第三次见面，但从喜儿口中，我也大概有点了解追云你是个怎样的『人』了。康家七兄弟中，康燔太固执、康灼太暴力……呃，活泼；康焱满肚子加减乘除、双胞胎康炀跟康烈也还未成气候。以追云你这种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潇洒个性，康炜与你最相似，一样的『有个性』。至于康然嘛……他和你该是互补吧，他一定能够包容你的任性。不过康炜与你太相似了，不会令你有好感。唔……应该是康然，对不对？」
　　这个细心得可恶的家伙！老天爷，阿朗竟然猜中了！
　　追云狠狠瞪了阿朗一眼，然后把枪口转向靠在阿朗怀中的喜儿：「你！管好你家相公，别让他跑出来乱吼乱吠！」
　　虽然亲亲老公被别人骂作兽类动物，但喜儿仍然笑得开心。「我家阿朗自然由我管教，这你就不必操心了，追云。倒是我觉得阿朗说得也没错，那你自己说呢？」
　　看来，她亲爱的夫君是踩着追云的尾巴了。天哪，眼前这个失去冷静的追云是多么「可爱」——相信百花园中，没有任何一位花仙花精能够想像得到，办事公正严明的荷花神竟然会出现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瓜表情！
　　想来也可悲，那位以「果断决绝」闻名的四季之神索拉尔，比起追云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安琪若是还在，一定会暗恨自己的眼光奇差吧！一连两名位高权重的花神都是由安琪亲自提拔的，却都「一鸣惊人」。
　　追云长叹，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是康然，那又如何呢？喜儿，我不是你或其它『人』，我缺少你们拥有的幸运。从安琪把我引进百花园开始，已经命中注定我无法离开。喜儿，你认为索拉尔会放了我吗？你认为百花园的法规会容我吗？想想和风，她的结局是甚么？她拖着她的另一半一起沦落到地狱去了，他们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牵着手站在太阳底下。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做……可是，喜儿，我不可以，康然跟康家都是无辜的。」
　　喜儿握紧丈夫的手，悲伤的气氛也迷惑了她。
　　的确！追云不是她，也不是其它百花园中微不足道的花仙子，她是追云，她是荷花神，她是当年安琪默认的下任四季之神！比起她这个毁约爱上凡人的桃花神，追云要顾虑的事情是多太多了。
　　「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勉强自己呀！追云，当初若非你出手相助，恐怕我跟阿朗也不会有今天。幸福在我们手里，那是你给我们的，所以你要我们怎能看着命运之神夺走你的幸福呢？」
　　说着说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阿朗心疼地拭去娇妻脸上的泪水，暗自下定决心：
　　「追云，我不管你有多少个理由，总之从今天起，你休想离开沧园一步，否则我要康家吃不完兜着走！」
　　追云眼睛冒火。
　　该——死！虽然不想被威胁，但追云不得不承认，阿朗的确是有这份能力的！
　　在□□上，「君朗」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也是因为君朗特别关照过，所以康炜的朋友才会不敢告诉康炜太多有关「追云」的资料，怕康炜因此惹上那名招惹不得的煞星——这正是阿朗的部属前来通知她的；而只要阿朗想，他绝对有办法把康家弄到鸡飞狗跳。
　　「……好吧！我答应你们，我暂时不会离开沧园。可是你们也必须明白，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再多了。与其三个月后带着伤痛离开、留下悲痛的人独自面对孤寂，我想，现在离开对我对那个人都比较好。喜儿，你同意吗？」
　　喜儿动摇了。她抬起泪眼看着她的丈夫，那是询问的目光。
　　阿朗浅笑道：「喜儿，不要紧的。你忘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追云是百花园中最特别的？无论如何，那个索拉尔都不会对追云见死不救，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算了！
　　喜儿点点头，勾住丈夫的臂，与丈夫一起离开了沧园。
　　而追云呢？
　　她瞄了窗外的康家人一眼，然后气恼地瞪着阿朗与喜儿夫妻的背影。
　　不是说好心有好报吗？
　　记得昨年桃花神喜儿爱上凡人君朗，依照惯例，喜儿将被送进轮回，开始历尽万劫之苦……然而，虽然喜儿已经是第N个被人世俗情毁去仙缘的花仙子，但追云还是第N次不忍心看着喜儿受苦。于是，追云悄悄翻了月下老人的姻缘簿，然后又跑到冥界去偷看冥王的生死簿。追云发现，原来喜儿与君朗前缘早定，二人是一双天生罕有的并蒂桃花，为了历劫才会以不同身份下了人界。而只要曾誓言「必会再进天界」的喜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愿意为了君朗放弃春仙子之位、留在人界，那么这二人就能够于今世在人界白头到老，然后在来生回到百花园，继续当他们的神仙夫妻。
　　于是，追云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在君朗身上制造了一场车祸，把喜儿吓个半死之余，也让喜儿留下来了。冥王跟月老当然知道是她追云在搞鬼，可是基于两位大人本就抱持「乐见其成」的态度，而且追云也只不过是给了小夫妻一个时机罢了，所以也没有追究追云的「多管闲事」。
　　是她追云拉了喜儿和阿朗一把耶！可是这对忘恩负义的夫妻竟然恩将仇报……
　　天哪！为甚么她这个荷花神会当得如此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