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之书》吉尔提缇

1、血之书－－御鬼

　　在提祭礼斯这块沉睡于海洋之中的大陆上，曾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和平。
　　精灵，兽人，人类在缓慢变迁的历史中独立共存，人类在各种环境如鱼得水，散布各地只热衷于收集食物和养育后代，而对绿地水源要求甚高的精灵与兽人却因为争夺领地而使双方始终带着强烈的敌意。
　　兽人虽然高大凶猛，极具攻击力，但精灵擅长各种匪夷所思的魔法与药剂，如此看来精灵一方颇占优势，然而兽人快速的繁殖能力使其数目稳步增长，这也给势单力薄的精灵一族带来不小的威胁，两者只能互相忌惮，勉强退让。
　　然而，就在精灵介入人类生活后，形式起了变化。
　　精灵与人类共建了华丽奢靡的曼陀罗城，在其中签订各种协定，精灵与人类的族长们共享魔法，给他们带来长寿和欢愉，而那些族长为精灵提供数量庞大的奴隶，精灵们看到了战胜兽人的希望，在数年之后，提祭礼斯大地上出现了一种新的物种――半人。
　　他们是人与兽的结合体，兼有人类的智慧与兽人匹敌的独特技能，且听话好用，要多少有多少，精灵们只需委派人类首领前往，自己远程遥控坐壁上观，在葡萄酒的醇香与玫瑰的馥郁中遥望兽人一族的暴怒，静候他们的彻底灭亡。
　　精灵们惬意的迷醉与沉沦，等待着历史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缓缓展开……

　　四下寂静。
　　月光凄冷，道路蜿蜒模糊，黑色的山峦层层叠叠的割破回望的视线，这里已然是富饶疆域的终点――峥嵘边境的地界。到了这里，便再听不见一息曼陀罗城的丝竹之声，而那座由水晶与玉石的城邦上空飘散的靡丽芬芳也终将变成衣襟上的一抹记忆。
　　就连气温，也是越来越无情的低了下去。
　　一架马车在小路上颠簸前进着，车夫是个年轻人类少年，长相十分寒酸：脸尖尖的，颧骨耸起额头饱满，一对小眼睛扁而平，望之使人怀疑他的心胸，观之使人看低他的品质，实在不怎么讨喜。
　　此刻夜深，这车夫也昏昏欲睡，神经质的眨着小眼睛，耳朵却仔细的凝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希望能突然从里面传来休息的命令。
　　不久，里面果然传来了抱怨声，是一个尖细的男人嗓音，拿腔拿调道：“我记得梅恩大人并没有给您规定到达驻地的时间吧？也许您的身子骨喜欢这种日夜兼程的折磨与痛苦，但是对我来说，对我安拉旺这个服侍了正规精灵贵族一年多的人类来说，我觉得您是有意在藐视我的尊严……”
　　车夫听着男人的话，不禁自己都热泪盈眶的点头，数日的紧凑行程使疲惫丛生，就算我不休息，马不休息，我家主人也是要休息的嘛！
　　“没道理阿，我记得你一直在马车里休息着哪。”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只能从语气的绵软上能分辨出这是个女人在说话。
　　“这也叫休息？”男人不满道：“我其实并非不理解您的急切心情，但是我的仆人一直驾驭马车也会……”
　　“那你一会儿去替替他？”
　　“……”
　　算了，没指望了，这个脑子如兽人般没得宛转的女人根本不会体恤他尊敬的主人以及他这个市价两个银币的小奴隶，还是乞求坎布宁营地快点到吧……正想到这里，洛斯眼前的视线豁然开阔，原来是马车驶出了狭窄的山谷，来到了广阔的平原里。
　　到了平原，意思就是离驻地不远了！
　　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车夫的鼻腔里陡然呛进一股屠宰房里才有的腥臭味，他一下子瞪大眼睛，才看见离马车正前方不远处俨然是人间地狱，他手疾眼快的一把拉住马车缰绳捂住鼻子。
　　“洛斯！你忘了停马车的三步程序了……！”里面的男人大约受了冲撞，尖叫起来，却又突然没有了声音，发出呼吸骤停的窒息声。
　　“对，对不起，主人！”车夫瑟瑟发抖的回答道。
　　车厢门吱嘎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敏捷的跳了下来，她刚站稳脚，车门就被里面的人恼恨的大力关上，以抵御臭气的侵袭。
　　她从车厢后的阴影里走到月光下面。
　　这是一个女人，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看上去很奇怪的年轻女人。
　　头发是纯正的红色，微卷蓬松，好像被蛮横的一刀剪过般齐齐整整的垂至肩膀，这种发色在人类里是罕见的，但她的长相却又充分具备了人类的特征，圆乎乎的脸型，五官比较集中，矮塌的鼻子，肉感模糊的唇形，看上去既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而这些平庸的五官里，唯一使人忍不住留意的只有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瞳孔与她的发色一样殷红，如同冰冷的火焰般灼灼发光。
　　如同为了映衬她的发色，她身上还穿着齐脚踝的红色大袍子，袍子是羊毛线编的，温暖而厚重，好像可以藏很多东西一般宽大，使她本来就不甚高挑的身材越发显得臃肿。
　　她慢慢的走向马车前方，车夫颤抖的叫道：
　　“血莲大，大人，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女人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声音在这寂静中显得清晰而残忍：“洛斯，现在如你家主人所愿，我们在这里暂作休息！”
　　说完，她就在车夫绝望的目光中继续往前，直到站在尸体堆的边缘。
　　这些也许就是几天前才爆发的边境之战的其中一处战争遗留物，看样子当时兽人们已经成功将自己的边境线推进到了这里，却又被顽强的半人军队死死的推了回去，他们在这个平原地区激战，而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过这一切至少发生在三天之前了，因为无论是兽人还是半人，尸体的创口上流出的液体都已经不再是新鲜的红色和白色，而是粘稠的黑色，薄弱环节的眼珠也已经被不知名的昆虫做为了自己的巢穴，在月光下成为了两个幽深的黑洞。有的尸体发涨的厉害，甚至把盔甲都给涨爆了，眼看炸尸在即，惨不忍睹。
　　具血莲所知，这个与兽人领土犬牙交错的峥嵘边境上，散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半人军队，其中最著名的三大半人军队――普绪克的首领是老贼拉夸，亚拉托的首领是没牙考特，坎布宁的首领钱袋尼洪斯。
　　曼陀罗城收到的消息，在这次边境之战中，抹去众多灭团的半人军队不提，单普绪克和坎布宁就已经损失惨重，坎布宁甚至连首领都玩完了，这个战场上丢弃的尸体也不知道是哪个军队的。
　　月光惨白而明亮。
　　血莲在尸体堆中走走停停，死亡的气息始终深重而浓郁，事实上她是时候回头离开这里，以免引起自己的新助手极其仆人更大的不满，向曼陀罗城的精灵大人们写出些义愤填膺的上表来唱衰她。
　　但尽管试试又如何？
　　血莲从袍子里掏出一串小布囊，解开其中一个，将小布囊里的一些银色粉末倾倒在左手掌中，手指伸展，她的小尾指上戴着一根指套，由根部起裹住了整个手指，指套由金属制成，光滑而坚硬，细长如锥子。
　　她将手掌端平到唇边，用力的呼了一口气，银色的粉末就如同月光的碎屑般扩散开去，扩散到无限的虚空中。
　　静等了片刻，血莲的耳朵一动，好像听见了什么召唤般立刻往西边跑了过去，为了加快速度，她提起了袍子边缘，但还是被一只长满毛的胳膊绊了个四脚朝天，摔在了尸体堆中。
　　“你奶奶的腿儿！”血莲一边大骂一边费力的挣扎起来，看了看被自己压的越发变形的尸身说了句对不起，继续往前跑去。
　　她最后停在了一个小积水坑边，那里重叠了好几个兽人的尸体，而那堆积的沉重尸体下面，伸出了一条人类的腿。
　　“该死！”血莲无可奈何的恨恨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红色袍子脱了下来挂在一边竖着的断箭上，穿着紧身的淡金色布衣开始费力的搬动兽人的尸体，然而，体重达到她十倍以上的尸体纹丝不动。
　　然后她换了个战术――退后几步助跑，奋力的撞击兽人尸体。
　　最后她开始对尸体拳打脚踢。
　　血莲徒劳无功的累倒在地地上，坐了几分钟后，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一枚兽人的大剑，费力的将其插入尸体的缝隙之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往下压剑柄，就在她几乎整个人都挂起在空中荡秋千的时候，尸体终于移动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滚到了地上。
　　如法炮制之下，终于只剩最后一具兽人尸体了，而被其压着的男人也露出了头部以下腰部以上的大半截身体。
　　这看起来根本也是一具尸体，他静静的脸朝下贴在地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血莲已经筋疲力尽了，她蹲在地上，抓着男人的黑色头发将他的头提离了地面，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你好，半人，你的样子真够呛的。”血莲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她用手沾着积水坑里的腐臭雨水把男人的脸抹抹干净，这下看清了，他脸上的血污来自他的左眼――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脓肿的黑窟窿。
　　血莲倒出更多的银色粉末在手中，然后放在男人的鼻子下面，轻声说道：“我来和你做个能让你活下去的约定。”
　　似乎已经气息全无的男人突然微微的睁开了右眼，幽黑的眼眸中散发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这些粉末能让你即刻的活过来，然后我可以许诺五年后给你完整的自由，但是……”血莲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你要发誓此后的五年中完全效忠于我，给予我你□□以及灵魂的所有权，哪怕精灵之王站在你的面前，你也只能听命于我。如果你认为你办得到，那么就吃掉这些药粉，否则……”
　　血莲故意将手掌微微侧倾，银色粉末轻飘飘的散落了些下去。
　　男人抬起目光在血莲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竭力的伸长脖子，屏住呼吸以免吹散了救命的药粉，用湿润柔软的舌头吃力的舔着血莲的手掌。
　　血莲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手缓缓的抚摸着男人的头发，就像在抚摸一只已经归顺自己的野兽。
　　将银粉一食而尽之后，男人静静的凝神定气片刻，甩甩头发，将手掌按住地面缓缓的撑起了身体，他的喉咙里发出用力的低吼声，一下子打直手臂，兽人的尸体僵硬的滑落到了地上。
　　男人单膝跪在血莲面前，轻轻吻了吻血莲的右手。
　　“我的名字是血莲，来自曼陀罗城，现在接替掌管死鬼尼洪斯手下的峥嵘边境半人军队。”血莲对他简单的自我介绍道。
　　“高地狼半人，原属……”
　　“不，从前的你已经死了，我不想听你的过去而你也必须忘记过去。”血莲打断了男人的话：“现在，你的名字叫御鬼，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是。”男人低下回应道。

　　血莲回到马车旁边，敲了敲车厢门，门立刻被愤怒的大声打开了，一张修饰的精致而阴阳难辨的男人脸伴随着一股浓艳熏香气息冒了出来，他怒道：“虽然我只是您的一个助手！但是你也必须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阿！好歹我是亲自服侍了精灵贵族……”
　　突然，他的小眼睛瞪大了，好像见鬼似的盯着血莲身后的御鬼，惊慌道：“他，他是谁！？”
　　血莲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膀：“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仆人。”
　　“您怎么可以有，有这种仆人！如果您早说需要仆人，我大可以在司卡保市集给您挑选一个体面的，您怎么可以在尸体堆里捡……”安拉旺叫着叫着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一串金色的手链正由血莲的指尖缓缓的落到他眼前。
　　“我可不仅仅捡了个人。”血莲缓缓的笑道：“战场上真落下了不少好东西。”
　　“哦哦，是吧，也是值得一去的。”安拉旺把手链揣进怀里，乌龟般缩回了车厢中。
　　“御鬼，你上去。”血莲道，御鬼便垂手登上了车厢，安拉旺本能尖叫道：“臭！臭死了！”不过，当血莲随后登了上来，他发现这个女人臭的也不相上下，他只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洁癖，拿出熏香的手帕捂住了矜贵的口鼻。
　　“我给你一天时间恢复。”血莲在御鬼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御鬼便沉默的蜷缩起身体在车厢一脚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