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例行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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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黑的夜空与噼啪作响的柴堆，欧妍睁开眼后，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首先纳入的便是这些。
视野用了好半天才重新清晰，有那么一会儿，欧妍有些分不清之前所经历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所幸身上一阵阵泛疼的伤口，将她有些飘远的神智给拉了回来。
欧妍自嘲地咧了咧嘴，咬着牙勉力想要将躺在干草堆上的身体给撑起来。
“别动。”
清润的嗓音制止了刚刚抬起身体，还想要进行下一步的欧妍。
还没缓过神，一只五指修长还沾着些许灰尘的左手便越过了她的眼前揽住她的肩膀。与此同时，身后空出来的位置也贴上来了一具温暖的躯体。
反手抓住身前的手，欧妍一抬眼就撞进了身后之人黝黑的瞳仁中。
欧妍身后的人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扶着人的动作也缓了下来。本就柔和的声音，再次出口时，声音又是柔了一度。
“怎么了？”
像是确认了什么，欧妍蓦地放松下来，软在了来人的怀里，顺势还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没，刚才魇到了。我又昏迷了多久？”
这句话刚刚出口，身后便传来了叹息声，听的欧妍有些不明所以的心虚。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从太阳下山到现在，也有两三个时辰了。”
一听这话，本来还耷拉着眼皮的欧妍一下子就没了那股懒散的样子。她有点惊讶的仰起头看着还揽着自己的人。
“这么久？”
对于她的体质而言，两三个时辰放在平时也足够久了，更何况她们现在还处在逃亡中，更是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
欧妍的心沉了沉，眼中的情绪有些晦涩。沉睡的越来越久，时间恐怕不多了。
无声地叹息着，收拾了情绪的欧妍一想到这人可能背着自己走了那么长的时间，心下也顾不上纠结身体如何，本就蹙起的眉头皱的更是紧了几分。
“莫尧笙。”
唤出这个名字时，欧妍踌躇了那么一会儿。
“你不应该管我的，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
说完这句话欧妍就不吱声了，而揽着人的莫尧笙却有点突兀地笑出了声。她在欧妍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止住了笑，用带着笑意的眉眼注视着欧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下搜查如此严密，欧妍，凭我们现在的状态本来就跑不了，这段路只是为了让我们多活几日罢了。”
不止大乾，就连燕国都在通缉她们二人，勾勒更是不用考虑，莫尧笙这段时间思来想去，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处能容下她们暂居养伤的地方。
“那你还……”做多余的事情。
“我只是不甘心。”
莫尧笙打断了欧妍的话，眼中闪烁的是令欧妍陌生的冷芒。
今晚的莫尧笙，罕见的穿上了那套一直压着箱底的玄色劲装，欧妍至今还记得自己把这套衣服塞进莫尧笙手里时，她那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借着火光，欧妍的目光蓦地一凝，难以置信的盯住了莫尧笙的耳畔。在那里，零碎的发丝正随着夜风轻轻地晃动。
相处了这么久欧妍当然知道莫尧笙到底有多宝贝她那头长发，哪怕是在逃亡的时候，莫尧笙也是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要乱了发型。
可是刚刚，她看到的分明是已经被利器割断的黑发。莫尧笙的面容较一般女子本就多了三四分的英气，现下割了头发更是将女子的温婉磨灭了不少，配着那身劲装，愣生生有了一股要拼命的架势。
欧妍心中有多少弯弯绕绕莫尧笙不清楚，揽着人的她只是紧了紧自己的手臂，试图让欧妍躺得更舒服点，出口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少了清润多了沙哑。
“我只是不甘心。”她重复地说到。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在大仇得报之后你就已经可以远离这些去过平静的日子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想找个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的地方定居，晒晒太阳，院子里养些家禽，每日或是看书或是习武。如果不是我们，你应该已经找到地方了。”
莫尧笙还算平静的声音中逐渐染上了涩然与苦意。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也参与进这场夺嫡的争端。”
燃烧的柴火猛地发出一声炸裂的脆响。响声没有盖住莫尧笙的话，到是惊醒了有些出神的欧妍。
略微偏头，欧妍看着莫尧笙越发英气的面容，撇了撇嘴，抬手抚上了对方的面颊，然后趁人不注意两指一捏，动作利索地掐住了莫尧笙的面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也没有话语权，同意我加入的是二殿下，你反对也没用。”
窝在人怀里的欧妍挑着嘴角，用力拉扯着莫尧笙那已经褪去婴儿肥，只剩下皮可以扯的面颊。
“夺嫡这种事情本就是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我若真想走，你们许下再多的好处我也不会动心。更何况……”说到这里，欧妍有点出神的将目光投向了在微风下卷动着的火光。
“更何况，我也不想庸碌一辈子。我理想中的生活确实是纵情山水田园，可我……是欧家的女儿啊，莫尧笙。”
她姓欧，哪怕亲族已逝，他们的影子依然刻在欧妍的骨血中。
不去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为国家鞠躬尽瘁，至死方休。这是欧妍亲族的遗志，她也将此当做了自己毕生的追求。
对欧妍这样的人来说，国家二字在她们心中，终归有着不同的重量。
“我从不后悔我的决定。我只是站错了队，我们只是……输在了对莫氏皇族其他人的估算上。”
那时的他们哪能想到，为了这个皇位，向来不同外族妥协的莫氏皇族中竟然真的出了一个引外族入关的人。放弃夺嫡一致对外的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战死，而受九皇子所托的欧妍，也在兵败的当天，带着莫尧笙踏上了逃亡的路途。
莫家的天下逐渐打上了外族的标记，时至今日那人登基加冕，整个抵抗派的莫氏子孙只剩下了莫尧笙一个。
欧妍在逃亡的这段时日中总是觉得有点讽刺，当年惊艳才绝的诸多皇室子孙与世家子弟纷纷陨落，到最后活下来的反而是最无害的那一个。然后在被追兵堵截眼看就退无可退，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老天爷又告诉欧妍，她认为最无害的那个人到底隐藏的多么深。
莫尧笙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欧妍，莫氏皇族的子孙永远都没有废物。
彼时穿着朴素衣裙的莫尧笙一身浴血，缓缓走至重伤的欧妍身边将人抱起。在察觉到怀中之人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后，她只是有点腼腆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轻叹出声。
“我只是胸无大志，并不是真的懦弱无能。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大哥二哥亲自教导的啊。”
带着她逃亡的欧妍如此努力，如此拼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她又对得起谁？自大皇子与九皇子兵败殉国之后就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的莫尧笙终于在欧妍即将被补刀的那一刻，清醒了过来。
然后欧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时，本来应该是她带着莫尧笙逃亡的生活，变成了莫尧笙带着她躲避追兵。欧妍相信，要不是带着重伤的自己需要去城镇寻药，莫尧笙早就甩开追兵逃出升天了。
欧妍在没有陷入昏睡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劝过莫尧笙让她先走，毕竟现在的莫尧笙如果能寻到抵抗军，必然可以东山再起。
然而每次听到这些话，或是在添柴或是在做饭的莫尧笙只是冲着欧妍笑了笑，然后当做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手头上的活计，固执得简直让欧妍七窍生烟，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生气的时候多吃点有助于缓解心情，欧妍一直都坚信这是真理。
“算了不说这些了。”
腹部的伤口疼得厉害，欧妍呲着牙，把痛哼憋了回去，手上蹂|躏莫尧笙面颊的动作更是放肆了几分。
“你的头发怎么了？”比起已经发生的，多活一天赚一天的欧妍非常看得开的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莫尧笙的身上。
任由欧妍的手在脸上作怪的莫尧笙将视线投向了看不见景物的山下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声音低沉的开口道：“已经开始搜山了。”
太过累赘的东西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只是头发而已，若是剐蹭到什么反而是坏了大事。
逃亡这些日子里，她们到底还是被堵在了这片莽莽山林中。
欧妍勉强的振了振精神，松了手转而攥住了莫尧笙的袖口。
“能走脱吗？”
“不行。”顿了下，莫尧笙摇了摇头。
“我问的是你自己。”
欧妍的声音严厉了几分，她很清楚如果不带她莫尧笙究竟能做到哪一步。这么多年了，两辈子加起来欧妍就没见过比莫尧笙更拔尖的斥候。不止一次，欧妍想要问已经殉国的大皇子和九皇子，他们两个究竟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才会把自家亲妹妹教导成这样的，出手迅如雷霆，动辄拧断人脖子。
听着欧妍的话，莫尧笙不是很情愿的拧着眉头纠结了一下才开口，“很难。”
很难，也就是还有机会咯？得到这个答案的欧妍心情顿时轻松了几分。捂着泛疼的伤口，欧妍慢腾腾的从莫尧笙的怀中挣扎了起来，喘了一口气后才转身对着正克制着自己不要立刻伸手扶人的莫尧笙。
“尧笙。”
第一次这么叫对方，欧妍有点别扭的顿了顿，她瞅着那双自从挣脱迷茫之后越发清澈的黝黑眸子，此时此刻，那其中正弥漫着一股子噬人的狰狞感。只这么一眼欧妍就明白，莫尧笙大概是晓得她要说什么了。
有些不自在的向后缩了缩，欧妍错开了本应一直与人对视的眼睛。
“比起那些人，我希望能死在你手上。”
这句话一出口，莫尧笙那边没出声，欧妍自己倒是先抽了一口冷气。捂着伤口的欧妍装作自己一个没活动好抻到了伤口的样子用来掩饰自己一时口不择言所带来的尴尬，她实在是不敢看莫尧笙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她也是没料到自己刚刚大脑一个空白竟然说出了这种话……难道真的是让莫尧笙吓到了不成？
暗自懊恼的欧妍盯着火堆装作刚刚那话不是她说的一样，因此也就错过了坐在她对面的那人眼中一闪而没的晦涩绝望与哀恸决绝，澄澈的眼底再度被晦暗不明情绪所笼罩，短短几个呼吸便浑浊得更甚往日。
如若可以不管不顾，带着欧妍拼上一场，大抵也不会留有遗憾吧。
……她若不是莫氏的子孙该有多好？
双目微阖，莫尧笙在沉重而又艰难的呼吸间终于软下了挺拔的背脊。她微微弯着自己的脊背，向着明显在逃避事实的欧妍伸出了手。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好似被粗粝的沙土研磨过一般。
她说：“欧妍，过来。”
正兀自懊恼的欧妍听到这句话，蓦地一扭头，对上莫尧笙那双浑浊的黑眸后浑身一颤，紧接着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你……”我犯浑也就算了，莫尧笙你怎么也和我一起犯浑！？
这句话憋在欧妍的喉咙中，徘徊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沉默自二人身边弥漫，最终，一眨不眨地和莫尧笙对视的欧妍看着她眼中始终没有动摇的坚定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欧妍懊恼地抿着嘴角瞅着莫尧笙伸出的手，挣扎着闭上了眼睛，自暴自弃地撑着身体，几乎是用撞的重新窝进了对方的怀里。下颌抵上对方消瘦的肩膀时，欧妍浑身弥漫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纵观这一世，欧妍虽然没少坑人，但是对于帮助过她的莫家人，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让对方因为她的缘故而做出了违心的事情。
自己怎么就关机时刻犯浑了呢？快要当缩头乌龟的欧妍简直生无可恋。
莫尧笙的手上搭上了欧妍的脖颈，她揽着人，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生生的将唇角扯出了一个干涩而又扭曲的弧度，声音却轻缓的带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
她问：“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睁开眼的欧妍望着堪堪从阴云中冒头的弦月沉默半晌，还是扬着带有几分遗憾的弧度轻声开口道：“放火烧山。”
我宁愿在烈火中灰飞烟灭，也不想在泥土中逐渐腐朽。
“……嗯，做个好梦。”
话的余音还未在耳边消散，脖颈处传来的剧痛与碎裂声便将她拖入了黑暗的深渊。
意识昏沉起伏了不知多久，欧妍本以为死后应该消散不见的意识却越发的凝实，然后她便被打在眼皮上的暖阳给搅扰了好梦。
身下床铺柔软，雕花木的大床还带着她喜欢的熏香味道，盯着那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影子却仍旧有几分印象的床顶，欧妍了沉默了几息，而后干脆利落地抓着盖在身上的薄被拉至头顶，将整个人埋了起来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园中扫地的仆从听着自家小姐屋中传出的干嚎，手一哆嗦，木柄圆亮的扫帚应声摔进了落叶当中。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例行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