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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魂 ...

  •   今天的阳光也似那日一般,只是毕竟已到夏日,觉得太过烈了些,让我有些头昏,我很艰难地集中思想,痛倒仿佛变得麻木了,只钝钝的,一跳一跳,有些微颤抖。
      那时刚开春,我还小,很不容易抽出绿芽,我知道我在长大,我也很努力地让自己长大,我要长得高高的,我尽力地从枝干中吸取养份,举着绿得要滴出水来的嫩叶,接受着阳光的抚摸。旁边的同伴和我一样,在山林里努力生长着,本来,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春华秋实,草长莺飞,一岁一枯荣。
      而且我比它们更幸运,主干妈妈已修炼一千年,每逢百年,开了花的孩子都可以幻化为人形,而我恰好是在妈妈一千岁的时候发出来的新枝。妈妈说人是可以自由来去的,不似我们,开花前终日都得守在枝叶间,那是全新的感觉,妙不可言,所以她从来不说,人,到底是怎样的。
      可我从九重葛那儿听说,妈妈在九百年时犯过错,再不能化为人形,被罚到这荒山野岭,生生世世呆在她的枝杆里。而逢百年开花的孩子,可以化为人形去协助花仙管理各式的花儿或是,流落到人间,到人间再怎么样,他便不肯说了。九重葛已是周围最老的长者,我想等我开花后自由了便找花仙问去。
      我见过人,是来伐木的,他们粗粗壮壮,面孔似树皮般糙,他们总是在破坏,我告诉妈妈我不喜欢人,良久,不知是风吹过还是妈妈在轻叹:“他们… …你还不了解。”
      再后来,我还没来得及长出花蕾,妈妈被人连根挖出,换上漂亮的盆,摆在了花市里,我问妈妈,为什么她修炼了一千年竟是被放到花市的命运,妈妈说这是千年的一个劫,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那日阳光甚好,午后我懒懒地搭着叶子想睡会儿,剧烈的摇晃伴着妈妈叫痛的呻吟,然后一声轻责:“青瓷,你又不小心了。”那声音真好听。
      抬起头,一匹斑纹马打着响鼻立在边上,若不是拉得快,马蹄早撞断妈妈的腰,我身旁,是一团品蓝的锦衣,蹲着轻轻扶起妈妈。
      还未等卖花人呼天抢地闹,他早开了言:“这花儿,我要了。”朦胧间尚末看清他的脸,早有小厮捧了花盆送走,只看到他的背影,绝尘而去。
      从此,我便在窗台安了家,窗外的藤告诉我这是书房,他性子很好,会照顾我们的,遇到那日,他是急着去姑母家。他时常来,用小棍支着妈妈受伤的腰,很细心地亲自浇水,
      慢慢地,我已长出小小的花蕾,他时常在窗前读书写字,我听他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还有那些长长短短的文章,他的声音总是让人迷恋,不管他说的是什么,我只希望一直那样听下去,每一句,每个字都舍不得落下。
      五百年后的某日,看戏剧,女人在阳台上诉说:“你的声音像酒,我的耳朵里还没听进去一百个字就醉了… …”,回首窗台上面对他的城南旧事,不禁潸然泪下,当然,这已是后话。
      我很喜欢看他写字:左手拉着衣袖,右手提前笔,略偏着头,仿是在想什么又仿是在听什么,有时嘴角还会轻轻往上一挑,很浅的笑。我看得真切,可藤立在那儿若许年,却总说没看见过,真是株笨藤。
      我很想做他的袖幅,每次写字的时候都用他漂亮的手拉着,他的手指修长,如他念的书“十指若葱”,不知他的手指是什么温度。我说想做袖幅后,藤作势拉了我一下,它的手冰冷,我不知道他的手是不是会温暖些,像我第一次见他时照在身上的阳光,暖洋洋的。
      可是,妈妈却不高兴我这样,她不再让我听他念书,每次念的时候,妈妈都尽力借着风哗哗地抖叶儿,让我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我很难过却无可奈何,只想快点开花后幻人形,我才不要去协助那些心高气傲的仙管什么下界的花儿草儿的,我要在人间。
      一日,他一边念叨一边写字,妈妈仍是摇晃着枝叶儿,他突然抬头看我,我紧张得快要昏过去了,渐渐长大的花蕾仿是托不住,微微地抖动着。他倾身看了看我,道:“呀,花都要开了。”
      第一次,他离我那样近,我很想抬头,触摸一下他的手是什么温度,可是我那样紧张,那样害怕,除了身不由已的颤动,完全失去了感觉。只是在他晶亮的眼睛里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影,花托半开开,有粉色的花瓣微微地露出来,真个是娇花照水,弱柳拂风。他眼中有淡淡的欢喜神情。外面有人高报:“少爷,姑母一家来到了。”他眼中的欢喜像湖水中投进了小石子,一漾一漾地扩大开去。月白色的袍角似只蝴蝶在青缎鞋面上翻飞着出去了。
        我心中的喜悦似肥皂泡,大大地溢满了胸怀,我要开花,我要快快地开花,我要幻化为人形,他念过的那些诗,是怎么说的,花非花?不是,赏灯那得功夫醉,末必明年此会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思绪很乱,我抖动着花枝,我只要开出花来。我想以人的形像和他站在一起,或许,还可以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妈妈和藤都急了,须知妖无时限,但若幻形后与人混在一起,不但失了妖的寿数,也得不到人的轮回,便只如尘埃,风吹云散,除非… …可是此时,我听不进去,我只看到他眼中我的影,那娇艳的花瓣,仿是撒开的裙裾。我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开花。
      他们都伸出手,想拉住我,它们的手冰冷,我不知道,他的手是什么温度,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好,我什么都不要听,只是为了他开花。
      是他的脚步声,听了无数次,这个我是听得见的,他的青锻鞋,可是,还有,还有细细碎碎的,是谁?当我挣了最后的力,花瓣如团花织锦般“蓬”地盛开时,一件玫瑰红湖绸裙和他一起立在了窗前的花梨木案几旁。
      “表妹”,他拉了她看几上才写的字,阳光真烈啊,夏日的午后,我不能把思绪连起来,只觉得头昏。突然,光暗下去了,一片月白色,那是他的袖幅,又一亮,袖幅落下去,温暖的,他的手,真暖,太暖了,竟有些发烫。
      不是我想的,不是我想过千百次那样,不似藤,也不似妈妈的手,他的手触过的地方,痛得让我呼吸不过来,然后便飘起来了,那只手带我离开了妈妈,我看见几案边浮雕的卷草纹。那些纹样在几案的正面,平日我看不到,他的手已离开我,可是,还是烫,痛倒仿佛变得麻木了,只钝钝的,一跳一跳地,有些微颤抖。
      现在,我停在螺髻上,旁边的步摇晃得我眼花,我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藤。我尽量集中思绪,想听到些什么,我只听到柔柔的声音,谁在念:“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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