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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I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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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知道唐绪要跟我说什么,但对着这次事件的元凶,我并没有太多好脸色。
找了间咖啡厅,点了两杯饮料,我凶神恶煞地抬脚踩在椅子上:“好了,你说吧!”这几天我的精神已处于精神病临界点,估计不管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都比不上时间停滞啊超能力啊来得震撼。
他能跟我说什么呢?
“我这学期结束就要去英国伦敦。”
好啊,去伦敦是吧?行啊,不管你是去伦敦,还是西伯利亚,还是要去和爱斯基摩人吃生肉,都无法震撼到我的。哈,不就是伦敦嘛,有啥出奇的……伦敦啊……伦……
什么?!伦敦?!
我吓得下巴掉地上,还是靠唐绪帮我捡起来按上的。“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突然,可是我没其他选择了。”
“可是,你……你为什么突然会去……”
“我妈妈要再婚了,对方是一个英籍华人,他来公干时认识我妈妈的。现在工作结束,想带我妈妈回英国举行婚礼。”
唐绪的表情很冷静,甚至是冷静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他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他注视着我,目光没从我脸上移开过一秒:“三个月前。其实,我妈开始和那人交往时,我就已经有这个预感了。”
“可是……”我那迟钝的小脑袋找不着方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可以自己……”
“对不起。”他截断我的话:“我妈妈身体不好,从爸爸离开后开始,我就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她。我……不舍得离开她,我知道她也不舍得离开我……我不希望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难过……”
唐绪的表情虽然出奇得平静,眼里却写满了忧伤。这种眼神,我只在许多年前他父母离异时见过。我们一起笑笑闹闹,天不怕地不怕地,他从来都那么洒脱开朗,可我是多么的迟钝愚昧,甚至没发现他已经痛苦了这么多个月。
这个学期,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他,一定考虑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我。
“对不起……”他淡淡地说:“其实,我也暗中发过誓言,想守护你一辈子的……可我做不到了……”
我,骤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他会拒绝我?
为什么,时间会停顿在六月二十六日?
为什么,不希望以后到来?
也许,爱到极致,连时间都能停驻,却还是扭转不过命运。
我看着他,细细碎碎的短发,俊秀的面容,比我宽大的骨架,这个时而孩子气时而又怪成熟的大男生,陪我疯陪我颠,陪我一起受伤,也陪我分享所有快乐。他此刻坐在我面前,是如此近的距离,可很快,他就会离我很远,非常远。
没有任何掩饰,我捂着脸,泪水蜂拥而出。
我向来诚实。就和表白时一样,喜欢了,不舍了,马上就会开口。
不像他,隐瞒伪装了数月,所有辗转犹豫只留在自己肚里。表面依然笑闹,不露任何痕迹。
太卑鄙了!
“对不起。”他无限怜惜地将我抱在怀里,就和以前一样,那么理所当然。
我哭着问:“伦敦是不是很远?”
“我不知道。”
“坐飞机要多久才能到?”
“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沉默了许久,才答:“对不起。”
我哭得面目全非。我想起他陪我坐几个小时火车到湖北时,我们相依而靠的情景。
我想,这次一定不是几个小时的火车能到的距离了。
算了,一切,都完了。
我宁愿这学期的期末永远不要到来。我宁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再难过,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我哭了许久许久,唐绪静静陪着我。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我终于推开他:“很晚了,回去吧。”
他“嗯”了一声。
我们出了店子,外面星光一片,美丽异常,我却觉得仿佛世界末日。
他送我到大院门口,我独自走向院子。突然背后一声呼唤:“童蕊!”
我回过头,他站在五步远的距离,注视着我。我摸着红肿的眼睛:“什么事?”
他轻摇摇头:“没事。”
我回头,继续走。忽然,他又唤:“童蕊!”
我又回头。
我没问,他也没说。时间,仿佛在这一刹生出繁花,华丽眩目地,将世界包围,将我们包围,将无限的忧伤包围。
他终于轻笑道:“没事……我走了……明天见……”
是的,明天见。明天还可以再见。
只是又还剩几个明天了?
我宁愿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唐绪转身跨上自行车,脚一用力,车轮滚动,缓缓离开了。我扭过头,背对着他,走向家里。
只一秒。
短暂而绝望的一秒——
一声撞响,背后是混乱的尖叫:“啊!板子……板子打到个学生了——!”
我惊惶地转身,看到唐绪和他的单车倒在地上,正在关士多店的中年男人吓得忙扔下手里的木板,冲上去查看地上的唐绪。过路的大婶,夜游的女人,谈笑的情侣,在士多门口喝酒的男人,一个经过的出租车司机……通通围了上去,将唐绪围得密密实实,不留一丝细缝。
我发疯地奔过去,推开人群,走近,看真。
他,倒在地上,没有意识。旁边的自行车,车轮还兀自旋转,有些狰狞。
地上的血红色,仿佛一地艳极了的红花,争相恐后地,炫耀着它们的艳丽夺目。
腿部一软,我整个人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唐……唐绪?”
我,不是在做梦吧?
士多店的男人惊慌地想去摇醒唐绪,却被大婶拦住了,她说这时候不要动伤者。出租车司机嚷着,快送医院,却并没有将他抬上自己车子的意思。年轻的女人似乎被吓到,不敢看又忍不住看那些鲜红的血。男人抱住身边的女朋友,怕她看到伤口害怕。
我看着血泊中的唐绪,这画面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昨天刚看过。
啊,我想起来了。
我怎么会忘记!我怎么会忘记——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四,凌晨六点,有人打电话找我。迷糊未醒的我,顶着有些哭肿的眼睛,问:谁啊?
童蕊!童蕊!童蕊!你冷静点儿听我说!
班上女同学的声音哭嚷着。我缩在被子里,嚷着:是是,我很冷静,你先冷静些啊!然后告诉我,什么事?
她说了。
那不可思议的一句话,她居然真的说了!
我本以为,只是我没睡醒产生了幻听!
声音,那么沙,那么哑,那么不真实。告诉我:童蕊,刚才班主任在医院打电话给我……她说……唐绪昨晚在街上骑车时发生了意外,送医院后抢救了一晚,还是无救……
那天傍晚,夕阳像调得盛极的颜料。他在光芒万丈下笑着说:你是没睡醒吗?
是啊。
我多盼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六月二十七日,我没有上学,没有起床,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独自在被褥中哭了整整一天。哭到声撕力竭,哭到天昏地暗,哭到不能自己,哭到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想不到。
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
为什么,六月二十七日要到来?
我恨六月二十七日,我希望——六月二十七日永远不要来到!
——如果心里有很强烈很强烈的念头,强烈到想改变世界,那么,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世界……
原来,在生死面前。
什么所谓的失恋,什么所谓的别离,什么所谓伦敦的距离。
都不重要了。
在缤纷的血色中,我看到唐绪被一身苍白的医护人员抬上了车。车身也是一片白茫,就像他此刻的脸色。载着他,铃声喧哗,扬长而去。
我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世界静顿空洞地可怕,仿佛一张嘴,就能将人的灵魂吞噬下。
我知道,他们,都救不了他。
只有我,知道拯救他的方法。
因为,明天——又会是一个新的六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