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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终 ...

  •   十几日一晃而过,三月十三那天,不知为什么从早上醒来瑾洛心中就突突乱跳。她一遍又一遍地数过墙上的刻痕,明明还有两日,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安。
      两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可是今日的确异常,到了往常送早饭的时间,还是迟迟不见人影。
      瑾洛从窗口望出去,什么也看不到。
      又过了一刻钟,楼下蹬蹬脚步响起,万分慌张。
      瑾洛亦下楼,在楼梯上迎上了丁香,道:“怎么了!”
      丁香满脸泪痕,握住瑾洛道:“娘娘,骞王造反了。宫里现在乱成一团,娘娘您快跑吧!”
      瑾洛如被雷击中。
      不对,明明才十三,卓赫骞为什么今日就动手了?
      卓赫骞交代她,起兵那日她最好不要乱跑,呆在宫里,等他来找她。
      瑾洛送走丁香,返回楼上,慢慢镇定下来。她看了看这个地方,无论今日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可能再住在这里了。
      瑾洛收拾好东西,握紧了袖中的竹管,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谁知她刚坐下,楼下又是一阵脚步。瑾洛有些紧张,不知道来的是谁。
      居然是卓赫翊的近卫察初。
      察初上楼,面上亦有些狼狈,身上受了点伤,喘息道:“娘娘,大王让察初来带你离开。”
      看见察初,瑾洛脱口道:“大王他怎样了?”
      察初道:“娘娘您别问了,跟我走吧。”
      瑾洛慌张地跟着察初下楼,见宫里果然已经乱了。她不知道卓赫骞带了多少人,但是王宫中常年有的护卫仅三四百。连察初都伤成这样,想见余人多么惨烈。可不知为什么,越走她心里越觉得不对。
      瑾洛忽然停步道:“我要去找卓赫翊。”
      察初一顿,道:“娘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您别开玩笑。”
      瑾洛不听察初的话,转身往澈天殿跑。一路都是逆行,在奔走逃亡的宫人间穿过,很快不见了。

      瑾洛跑到澈天殿,登上高楼道:“卓赫翊,卓赫翊……”
      殿里被士兵围护的卓赫翊听见声音,惊道:“瑾洛!”
      瑾洛听见了,奔跑的更急。她若是走了,可能今生都无缘再见。她要去见他,她只想见他一面。
      卓赫翊从士兵中间跑出来,吓得保护他的人急忙重新跟上。
      卓赫翊呼道:“瑾洛!”
      瑾洛从城楼上跑过去,看见了卓赫翊,嘴角上扬。她终于跑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吻住他的唇。
      站在这里活脱脱就是箭靶子,卓赫翊急忙将她拉下城头,松开她气急败坏道:“你来干什么!”半晌,仰天叹道:“罢了,罢了。”牵着她的手走下去,施令道:“突围。”
      总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卓赫翊与一百士兵下了城楼,上马向宫门跑。

      宫墙之外发生了激战,原先的几百名王军已差不多死伤殆尽。见卓赫翊终于现身,叛军纷纷赶来围剿,似乎都想捉住他邀功。
      尸山血海,王军一个个落马死伤,卓赫翊也杀红了眼。战马身中数创,本就带着两个人,终于支持不住倒地,卓赫翊与瑾洛滚下马。
      卓赫翊也已受伤了,头发散了,白衣上血迹斑斑,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胸前的衣襟中,红龙放肆张扬,似乎也目露凶光,择人而噬。卓赫翊爬起来,拉起瑾洛继续向门外跑,扔了长枪改用短剑迎敌。
      瑾洛一生中从未真正经历这般兵刀厮杀的凶险,她看见血花真的像卓赫翊说的那样从刀锋中飞溅出来,甚至溅到她身上,溅入眼睛。她忽然不害怕了,紧握着他的手,她什么都不怕了。
      卓赫翊双目血红,也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杀神,瑾洛已经不记得他解决了多少人。
      叛军渐渐无人敢靠近了,比起邀功,性命当然更重要不是吗?反正卓赫翊今日一定是出不去了,外面还有万员大军。
      最后一个不要命的拦住去路,卓赫翊暂时松开了瑾洛,几个起落右手按住那人肩头,左手的短刀斜刺入那人心口……

      瑾洛心中轰然一震。
      这个场景,让很多事情在脑海里飞快地转,很多模糊的片段,马上就能连成一条清晰的线……
      卓赫翊是左利。
      左利杀人,匕首由心口斜斜刺入,而用右手的人,会把匕首在心口直直插落。
      沙臻死亡的样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把匕首,是直插在他心口上的。
      瑾洛似乎呆住了,知道被卓赫翊重新拉上一匹马,置于身后。长刀挡开迎面而来的刀枪剑戟,长驱而出奔向宫门。
      瑾洛忽然大声道:“我父王不是你杀的,对吗?”
      卓赫翊喘息道:“你以为姓卓赫的人里,和你父王有深仇大恨的只有我卓赫翊一个?”
      瑾洛睁大了眼睛,道:“你为什么要承认!”
      卓赫翊道:“哈……我说不是你又信吗?连我自己都不信。”
      卓赫骞果然在宫门前等他,广场已被里三层外三成地围起来,卓赫翊走进去就已进入包围。
      卓赫骞在城楼上高声笑道:“弟弟,你果真是好样的,我方才还在想你要是撑不到这里,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准备的一切还真是有些浪费。
      卓赫翊喘息道:“我早该防着你有今日,我只是不愿意和你兵戈相见。”
      卓赫骞道:“现在迟了,你的王军已经被我控制。暴君无道,人人公愤,今日你若不退位,只有死路一条。”
      卓赫翊笑道:“我退位难道就有活路么?我残暴无道,你的手又干净么?只是这些年坏事都让我做尽了,衬得你这个亲王仁德宽厚,你若是残暴起来,连我都要甘拜下风。”
      他几句话隐约透漏了很多事情,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有些嘀咕,看向卓赫骞。卓赫骞有些挂不住,走下城墙,单人独骑来到卓赫翊面前,看见他马后的瑾洛,惊讶道:“瑾洛你……”
      瑾洛道:“骞哥哥,求你住手吧。”
      卓赫骞看着他们两个,忽然仰天凄笑几声,道:“当年我父王把我送到东胡为质,却一直没有停止过找你。后来我好不容易逃回来,他不把王位传给我这个亲儿子,却传给了你。我知道他一直爱慕你母亲,也觉得对不起你父亲,可是他明知你不是他的儿子,还是让你做了大王,辅佐你夺回江山……凭什么,我的东西你都要抢走。他们只看到你受的苦,看你可怜,没有人知道我在东胡活得不会比你容易。现在,连我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都被你夺走了。你说,我还能不能放过你,弟弟?”
      卓赫翊道:“是你的我永远抢不走,你囿于这些执念,你永远成不了一个君主。”
      卓赫骞忽然笑了,指向他身后道:“你以为她是真心爱你?她知道我要起兵的事,可是她没告诉你。要不是你运气好这几天把她关到幽楼去了,你现在恐怕也早就毒发身亡了。”
      卓赫翊有些动容,回首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瑾洛没有回答,卓赫骞道:“你不用为难她了,瑾洛……”
      瑾洛道:“你住口!”
      卓赫骞一窒,道:“好,好……瑾洛,他今日不可能活着出去,你现在过来,我可以不追究你和他的事,我让你做我的王后……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甚至可以带你回东胡。”目露恳切,越说越低。他生气自己的没出息,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的这样卑微,可是只要现在瑾洛向他走一步,只要一步,他真的可以不计前嫌。
      瑾洛拥住卓赫翊,道:“不是的……”
      卓赫翊的表情越来越冷,忽然道:“贱人,住口。”一扬马鞭,竟把瑾洛扔下了马,向城门急奔。
      瑾洛滚了两滚,伏在地上,顾不得痛,爬起来追赶卓赫翊。
      一箭忽然从背后,凌厉飞向卓赫翊。
      瑾洛大惊,本能让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飞跃而起,将卓赫翊从另一边扑下了马。
      那支羽箭已深深地刺入瑾洛后心,落下去之前,她看了卓赫骞一眼。有歉疚、有哀求,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悲凉。
      “瑾洛——”
      嘶声同时从两个声音里发出来,卓赫骞看着身边的察初,大声道:“谁让你放箭的!”
      察初道:“大王不可妇人之仁,他二人留不得。”
      卓赫翊落在地上,抱住瑾洛,双目血红,看向察初道:“原来是你。”他一直觉得身边一定有奸细,但是万万想不到是他最信任的察初。
      瑾洛在怀中微微动了一下,卓赫翊急忙将她抱紧,瑾洛努力地睁大眼睛,似乎想再多看卓赫翊几眼。
      “我害了你,可是我……”
      她没有说下去,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但是卓赫翊已经懂了。
      她用自己的性命说出了那几个字。
      瑾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卓赫翊的手,背对着卓赫骞,暗暗将一个小纸包放在他手心,手上的血亦染在他手上。
      卓赫翊看了瑾洛一眼,眼神里,他明白了她的心意。
      她了解他的骄傲,若是今日他落在卓赫骞手上,这份毒药,是他最后一点没有痛苦的尊严。
      她原来这么懂得自己。
      卓赫翊微微地笑了,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追上来,就为了给我这个好让我死?瑾洛,你有多恨我?”人在笑着,眼泪却已落了下来。
      瑾洛也想笑一笑,可是实在没有力气,眼皮已经越来越沉。
      卓赫翊忽然抱起瑾洛,向宫门之外走去,轻声道:“我带你走。”
      瑾洛的一只胳膊已经软软地垂下来,血顺着指尖轻轻滴在地上。天地世界都在变白,她安然地靠在卓赫翊怀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他沉沉的心跳。
      察初又搭起了一只箭,城楼上千百支弓箭连弩亦都对准了卓赫翊。
      他只一步一步行走在宫门之前,似乎除了怀里这个人,再没有什么事情好在意了。
      朝阳已经升起,春回大地,晨光如此美丽,世界还是可爱的。
      可她却在凋零。
      胸前的蟠龙还是傲然昂首,卓赫翊却低着头,泪一滴滴落在瑾洛苍白的脸上。
      似乎是回光返照,瑾洛睁了睁眼,看见他的眼泪,气若游丝道:“别低头……你不要低头。”他是她的王,她希望他永远也不要低头。
      卓赫翊嘴角笑了笑,很想把头抬起来,却垂得更低,终于痛哭出声。
      瑾洛微微地笑了,想不到卓赫翊一生中竟也为她而低头,为她而流泪……

      西戎350年三月十三日,亲王卓赫骞发动政变,斩后宫,屠王族。
      那场宫门之外的惊心动魄史料中却语焉不详,野史中,有说翊王下落不明,有说翊王服毒自尽,有说他蛰伏在外,有朝一日会再回来。
      卓赫骞登机后,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民间却有传言,卓赫骞比卓赫翊在位时更加铁腕无道,苦不堪言。
      西戎王宫中有一座幽楼,乃阖宫禁忌,任何人不得靠近。
      卓赫骞老年之后,却常常去那幽楼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没有人知道幽楼上到底有什么,据说是与一个女人有关。
      一个卓赫翊与卓赫骞都深爱的女人。
      后来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骞王曾派人四处寻访,可究竟在找什么却没人说得清楚,有说灵丹妙药,有说西戎宝藏。
      临终之前,终于在外寻访到了瑾洛与卓赫翊的尸骨。
      那天,是卓赫骞最后一次登上幽楼,枯坐高楼,一夜未出。
      次日,卓赫骞下令,将二人厚葬。
      十日后,卓赫骞终于一病不起,油尽灯枯。
      妃嫔宫人,王子公主跪了一地,凄凄哀哭。
      回光返照之时,卓赫骞下了此生最后一道旨意。
      西戎先王卓赫翊的尸骨于安葬十日之后被重新掘出,史料除名,挫骨扬灰。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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