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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   昔者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女娲闻之,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淮南子》

      —————————————————————————————

      五色石炼成之时,擎天之柱岌岌可危,九州大地已然崩陷,百川之水轰然淹没了崔嵬山巅,九天星斗如暴雨般争相陨落,滔天的火海犹如魔物盘踞的炼狱荒原。四海宇内仿佛重回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阳清与阴浊合而为一,风雨雷霆将日月搅扰回了二仪未分之时的瞑涬鸿蒙。

      天地色变,三十六重天上众神无声。

      地动山摇的崩塌与倾覆之中,唯有一人于溃化为齑粉的天柱之下含笑而立。

      不周山崩下的碎石自她身侧纷纷而过,尖锐地棱角顷刻间在她周身留下了惊心彻骨的伤痕,苍天之隙如远古天地间不曾被驯服的凶灵,乌黑而狰狞地笼罩在她的头顶,于毁天灭地之中发出了狂暴的咆哮。尚未被五色石填补的天洞不断地逸散出滚滚妖邪之气,尖利地狞笑着,瞬息万变地化为各种浸透着妖异与杀戮气息的实体,挥爪摆尾之间,令原本清浊分明的天地宇内,转瞬而炼狱血海。

      日月战栗,星斗空悬,万物生灵化为茫茫血雾,怨气与杀气凝结成灰黑色的千丈凶兵,被那由不断汹涌而出的妖邪之气凝结而成的凶物相持,其力劈天。

      她皱了皱眉,刚要动身,倏忽之间只见浩瀚银河的尽头,茫茫血染的天幕之后,龙首马身、形如虎豹的巨兽骤然破乌云而出,身上似金似玉的光芒轰然刺破了浑濛的天幕。他那仿佛能够吞噬天地的巨口猛然张开,囫囵一口,吞下了那乌黑而妖浊的劈天凶物。

      天崩地坼响动蓦然停滞了片刻,万里焦土的原野骤然平静了瞬间,随之而来的却是比方才还要歇斯底里的洪荒之动,沧海掀起连天而冰白的巨浪,广袤之地陡然皲裂成无数块碎土,蜿蜒远去的巨缝像黑色的史前巨兽,将迸裂之中的天地斩断成再也无法复原的扭曲形状。星火纷纷坠落,火光如妖,黑幕如渊,穷凶极恶地瞬间侵吞了天地。

      轰然无尽的巨响之中,方才那张口鲸吞凶气的巨兽身形僵硬,龙目一样原本布满凶光的眼中,竟然回荡着几分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的无措与茫然。

      如此倾覆之势,已然注定不可逆转。

      女子对周遭的覆灭无动于衷,在这决然的覆水难收之中,她只是扬起手,遥遥对着那巨大的凶兽招了招,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情而纵容的笑,仿佛她所见的巨兽并没有什么凶恶的獠牙与庞然的身躯,只是她膝下略显淘气的稚子。

      她手指天地一划,凭空在他们两人之间,划出了一片天罡结界笼罩的清澈凡尘。

      无垠宇内的崩逝好像突然间化成了无声而空洞的背景,倏忽之间离这方天地远了。

      “是你啊,其实你不该来……”她叹息一声,仍然是笑得温柔,手下却下意识地拢了拢已经满是血污的长发,努力想要朝着巨兽露出一个万事无忧的安慰表情,“好孩子,不要那么远,到我身边来,天禄。”

      名为“天禄”的巨兽迟疑了一下,随即迈开有着麟趾的巨大四蹄,两步就奔到了女子身侧,居高临下地怔楞了一瞬,原地化成了一个仍然带着稚气的英俊少年。

      “你不要去。”少年的眉毛是金色的,此时倔强地皱着,一只手不依不饶地抓住她被迸裂山石划破到显得无比狼狈的外衣,露出一个不悦而急切的表情,欲言又止道,“我听他们说……总之你不要去。”

      女子看着他,径自笑了。

      刚捡到他时,他还不会幻化人形,而如今,少年已经比她还要高出寸许。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她却依旧等不到他们全部羽翼丰满。

      她美丽如无垠天地一般的眉目之间,有着故作轻松的掩饰,她不敢让他看出来,略显苍白的脸上只好自如地展开一个令天地倾倒却欲盖弥彰的笑,轻声反问道:“天禄,你不相信我吗?”

      她伸手抚摸着少年颜色似金似玉的头发,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吾乃阴皇,创世造物的正位之神,华夏大地之母……你不相信我吗天禄?你该相信我的,我可以……”

      天罡结界之外的万物皆为齑粉,轰轰烈烈地纠缠为飓风与浓烟,铿然撞击结界的巨响湮没了她最后的话语。

      少年仰头看看暗无天日的天幕,复又看看眼前笑得心不在焉的女人,不祥的预感如迷雾一般铺天盖地,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依不饶抓着她的手陡然又加了几分力气,恼怒道:“总之我不让你去!”

      他长大了,身侧略显凶狠的力道带着坚决到不容置疑的阻拦,她没觉得疼痛或是难堪,反而是欣慰、无奈又有几分沮丧,她想,他再不是以前那个随便糊弄两句就可以敷衍、玩笑两句就可以“欺负”的幼童了,亿万年的时间也不过疏忽一瞬,开天辟地的光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连捡来的小兽都不声不响地长到了顶天立地的大小,不如从前软软小小的一团好玩了。

      他是天地化生于神州的灵兽之胎,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她将他捡回来,又一手将他养大,教他生存,教他懂事,让他与自己的孩子们一同立于万物众生之巅。

      她何尝不懂他的依恋与不舍,可她毕竟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她贵为天地间的始祖女神、大地之母,福佑社稷守护这动荡不安的宇内便是她逃脱不开的使命,纵使天崩地裂也不能退惧,纵然山倾海覆,也只能一往直前。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捡回来的孩子送她最后一程。

      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们,甚至也不是他。

      她在不周山下等了经年,等到了五色石炼成,等到了山川倒流,等到了天地倾覆,等到了八荒火海,却到底没有等到他,来向自己说最后一句“珍重”。

      也许淡漠,也许不甘。

      惆怅与萧索转瞬就被漫天烟尘席卷而逝,再抓不到一丝痕迹。

      她是天禄最信任的人了吧,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想,虽然天禄小时候,她总是骗他,骗他吃大荒之外最苦的草药;骗他学四海之内最难的仙道法术;骗他说他是自己一个人为了好玩儿才生出来的,所以所有孩子中只有他没有父亲……

      天禄……应该挺烦她。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她以三十六重天内亿万众生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她将自己略显冰凉的手抚上天禄的头顶,毫不意外的看到少年金色的眉嫌弃的皱了皱,却难得没有挥掌甩开。

      臭小子。

      她笑了,纷乱的鬓角边伤痕凝结成了暗沉的血痂,却无损她那令天地倾倒的无双容颜。

      “听着天禄。”她说,“我有事要你帮我做,这件事很重要,交给你,我才放心。”

      天禄皱了皱眉,仿佛看出了她眼中殷切的期待,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翻手做印,温柔却不知内容的长长经文化为金色的锁链,将她的周身密密缠绕,带着一种浓郁地化不开的依恋之意,像是早已温习过千百万年。

      许久,金文的颜色缓缓淡去,露出她略显疲惫而苍白的脸,她将一只手舒展在面前,张口呵出一颗手掌大小的晶蓝色的内丹,塞进了天禄的怀里,让他抱住。

      天禄露出几分惊慌的神色,才在她安抚的眼神下,被引导着去看那蓝色的内丹,一看之下,更是呆立在原地,不知所言。

      那内丹中,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五官清晰可见,正无知无觉地沉睡在一片晶莹的幽蓝之中,像是三十六重天上的天幕下,最闪耀的星子。

      抱着这个内丹,天禄连一动都不敢。

      像是早就料到他的无措,她宽容的笑笑,却尽量言简意赅:“天禄,这是你最小的妹妹,我要你保护她。”

      金玉发色的少年低头看看怀里的婴儿,又抬头看看她:“我要怎么做?”

      “在这里,等我回来。”她说着,眼神里充满不舍,身形却已经在结界中缓缓升起,“天禄,答应我。”

      少年迟疑了一瞬间,还是点点头。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幸好他点头了,她想,差一点就来不及,她已经再无光阴去许下或者去兑现任何诺言。

      天罡结界在她身后决然一分为二,结界分开的瞬间,她隐忍许久的一颗眼泪,终于跌落在需要她守护、需要她肩负的八荒以外。

      那安静的方圆。

      方才炼就的五色石在她手中折射了万物精髓的流光溢彩,她闭目默念经诀,眼睛骤然睁开,顷刻之间,她的身形为夺目的金色光芒笼罩,于山崩地裂的混沌之中,猝然穿透了八荒之内的无穷无尽的万丈深渊。

      她的神体如最夺目的日月一般璀然升起,毫无迟疑地举石补天。

      苍穹得补,天柱重立,她以背支撑大地,以怀抱拥住青天,决然以毕生神力,复原了春夏秋冬。

      洪荒梦中有缠绵不尽温柔的缱绻,往生海上是绵延不绝熹微的朦胧,天地重归平静,江河流不尽山川与大荒四海。

      宇内从此再不得觅阴皇神迹。

      等你回来是我此生经历的最煎熬的诺言。

      因为,你再也没有回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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