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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梦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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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亦衡的默许,我如何能够进到衡枢殿,还能准确找到你所在的偏殿。”
话音刚落,少年眼眶通红,一双眸子怨毒地瞪着秦枫。
“你别这么看我,其实你心里早就猜到了,你的存在对亦衡来说只是一个累赘,试想一下谁会稀罕一个修为难有进益,还每天以正宫娘娘自居的男宠呢。”
“男宠?!”少年茫然地重复着秦枫的话。
秦枫看他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呵,你不会真以为亦衡就你一个情人吧,看你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就算给亦衡做鼎炉也不够格啊。”见少年目光一闪,秦枫心下了然,“看来你也不是个笨的,让我猜猜你知道多少个,膳房那位?还是藏书阁那位?”
少年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秦枫每说一个字,他的太阳穴就突地跳一下。
秦枫见他不答话,撇了撇嘴,也觉得没意思,“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还你那天的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你捅的那一刀,我恐怕不能活着出衡枢殿了,亦衡想要除掉你,却许诺我事成之后会另找一具尸体来替代奸夫,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竟会相信他的话,假如事情真的办成了,我又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在他眼里可不就是一具现成的“尸体”么。”
少年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颤声道:“何必呢,他想杀我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明明知道就算是命,如果他开口问我要,那时的我,也是会给的。”泪水顺着少年的脸庞滑落,风干的泪迹看上去就像是深浅不一的疤痕。
秦枫冷笑一声:“如果那日你没识破我的易容术,是你用情不专,如果你从了我,是你自甘堕落,至于亦衡尊者,他自然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你是他的人,我是他借的刀,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好,你爱的那个人,他最爱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少年拼命忍住眼泪,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我怎么做?”
秦枫似笑非笑地瞥了少年一眼:“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男人转身欲走,却被少年先一步拦住。
“愿闻其详。”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找机会...把他杀了....”秦枫的语气就像在说找机会砍颗大白菜一样稀松平常,话里的内容却让人心惊胆颤。
见少年的眼神看过来,秦枫笑得邪气:“他要是活着,你和我,都没有活路。”
少年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你不怕我把这话告诉亦衡?”
“如果你答应了,那么我们合作愉快,如果你不答应.....”
少年抬眸,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我...不答应。”
“那你就....先走一步吧。”秦枫凑到少年耳边,一字一句道。
演武场周边早就聚集了许多围观的弟子,从他们的角度看,秦枫和少年讲话的姿势就像是相互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然而大家在情感上都是偏向于相信秦枫的,尤其是许多仰慕秦枫的女弟子,看向少年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苍蝇,恨不得将他拍死。
秦枫说完,先一步退后,拉开了自己与少年的距离,让旁观者更加确信他是无辜的,而少年在亦衡离去后,居然又把主意打到了秦枫身上,简直罪无可恕。
四周议论的声音逐渐大起来,一些弟子的声音从场边传来:“死断袖,有本事你凭真本事和秦师兄打一场啊。”“就是,把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收起来。”“秦师兄,你跟那狐媚子费什么口舌,直接上手教训就是了。”“不过是个鼎炉而已,神气什么。”
秦枫果真没有再多话,只是身形俊逸地跃上演武台,朝着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年脑内乱哄哄的,晃神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台上,此举又引来阵阵笑声。
秦枫朝少年略一拱手,转瞬间便拉开了架势,双掌运气,一双冰锤便出现在他手中,台子另一侧,少年依然两手空空地傻站着,双目无神地望向虚空处。
秦枫显然不打算给他时间,抡起冰锤就朝少年攻了过来,秦枫的速度极快,眨眼间锤子边砸上了少年的胸膛。
胸口一阵闷痛,少年嗓子一甜,俯身吐出一口血,秦枫却如同一道闪电,瞬移到少年身后,就着他俯身的姿势就是一锤,少年被砸地双膝一软,生生跪倒在台上。秦枫见少年再无还手之力,便收起了两柄冰锤,赤手空拳地一拳一拳擂在少年的背上,那挟了内力的拳头,令少年内在的经脉凝滞断裂,少年咬牙忍着体内剧痛,额前的发丝像被水洗过一样,一缕缕粘连在一起,透过发丝看向远方指指点点的人群,少年惨笑一声,好熟悉的场景,曾经的自己也曾躺在台子的一侧,快意地看着亦衡一鞭又一鞭地打在金猊身上,少年还记得,那日躺在冰凉的地上,看着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却绝不求饶的男人,心中暗喜:终究还是我赢了。
时光轮转,当挨打的主角换成自己,他才知道,这个故事最大的赢家从始至终只有亦衡一个人。
剧痛让少年一阵阵地晕眩,视觉已经模糊不清,听觉却因此变得格外敏锐。
“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了,真没意思。”“简直毫无还手之力,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又玩装死这招,这回亦衡尊者不在,装可怜给谁看啊。”“啧,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货,跟他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秦枫终于停手了,他抬手掐住少年的下颌,看着那张被布满了汗水的脸,轻声道:“如果你还能活下来,我等你想通了来找我。”
松手的那一刻,少年的躯体迅速地软下去,像一条病狗般趴在台上,周围的地面染上了一滩汗迹,大多数旁观的弟子都像躲避瘟疫般散去了,剩下几个将事情告知了炼丹房的掌事和擒华先生。念在秦枫是初犯,素日里行事也极有分寸,再加上炼丹房掌事的偏袒,最终只有少年一个人被发落到了思过崖关禁闭。
少年听到这个发落决定时,心头只有一句话: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当初自己随口一句,将金猊身边那个叫绿荻的女子贬到思过崖,大好的年华就荒废在给犯了过错的弟子送饭的日常里,这剩下的半条命,如若真的进了那禁闭室,恐怕就真的要交待了。
“逃,我要逃,不能去那地方成为别人刀下的肉糜。”这是少年的第一反应,当那名负责送他去思过崖的弟子一脸嫌恶地把他拖起来时,少年一只手搭上来人的脖子,另一边袖口向下,将袖中的匕首滑到掌中藏好,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名弟子的身上,去往思过崖的山路很陡峭,那名弟子扛着一个人的重量,渐渐的开始体力不支起来。
他瞄了一眼少年裸露在外的锁骨,喉头动了动,半晌像突然惊醒似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浪货,都这样了还想着勾引男....”,人字还没出口,就被少年一手勒住脖子,少年握着匕首的手从袖管中伸了出来,被勒住的男人看见染了血污的刃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少年却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用尽全力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腔。鲜血涌出来的那一刻,少年脸上也被溅到了,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敢放松,过了片刻,少年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死透了,才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怔愣了片刻,少年扛着男人的尸身,艰难地朝另一个山头走去,少年边走边留意周围的环境,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将尸体草草掩埋了。
做完这一切的少年,又累又饿,身上受损错位的经脉让他每走一步都是煎熬。他只想着不能往思过崖去,却不知道诺大的玄天门,哪里才能是他的容身之处。
午后毒辣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渐渐的少年眼中的景物出现了重影,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冷汗,在某个瞬间,少年眼前一黑,陷入了突发性的失明中。看不见的少年只能用撑着树枝,摸索这前进,辨别方向消耗了少年太多的精力和体力,陡峭的山路成了最不起眼的致命杀器,少年被山崖边的石块绊了一下,身子的重心一下子控制不住,直直地向后倒去。
摔下山崖的那一刻,少年听着耳边的风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与亦衡相见的情景。
亦衡救下了即将成为熊罴食物的少年,那风度翩翩、言笑晏晏的模样就这样镌刻在他的心底,而少年自己,除了失态便是狼狈,都说初见定终身,也许从一开始,少年在亦衡眼中就不过一个有趣的玩物罢了。
少年死了,刑砚看着他的魂魄逐渐从肉身中脱离出来,冲着刑砚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笑。
刑砚突然意识到,少年的魂魄能够看到身处梦魇中的他。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许久。”少年幽幽的声音传入刑砚耳中。
“占了你的身体,我很抱歉。”
“我不怨你,我这一辈子,欠下的债太多了,如今不过是抵命而已。”
“你知道么,我恨透了那个男人,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可是秦枫让我杀他的时候,我却想着,我不想死,如果听秦枫的话杀了他,第一个被秦枫灭口的人就是我,但如果我将秦枫的心思告诉亦衡,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许会放我一条生路。”
少年的虚影笑得讽刺:“多么可悲啊,到最后我还是靠那个男人的施舍才能活下去,可我是真的怕死,比起恨他,比起复仇,我更怕濒死的绝望,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爱他吧。说到底,我还是更在意这一条命。”
“可你现在...还是死了...身体还被我鸠占鹊巢。”
“是啊,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我毫无防备,濒死的时候,我想的更多的反而是我们幸福美满的那些日子。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才知道,自己也算是活够了。”
虚影显然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当中,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但下一秒,表情就变得狰狞起来,少年的声线喑哑而扭曲:“我在这边好寂寞,你能帮我一个忙么,杀了他,让他来陪我,我要他死,要他死。”
少年没有听到刑砚的回答,仍自顾自地说:“你可以去找秦枫,两个人行事成功的几率比一个人要大...”
刑砚冷眼看着自言自语的少年,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幻想:“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听别人设计自己的人生,我是我,你是你,我没有任何义务去帮你完成心愿,我怎么做,也是我的自由。”
看着少年惊愕的眼神,刑砚缓缓道:“我从来,都不会把命运,交给别人来掌控,以前是,今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