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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霞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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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岭之花
文/未来将至
女人撑着一把红伞,木屐焦急地踏起一片片水花,独自疾行奔跑在夜晚泥泞的小路上。
雨幕之中,身后远远传来仆从的呼喊声,夜晚蜿蜒的道路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灯笼的火光,像是一条长龙,点亮了来时的路。
她浑身湿透,上好材质的振袖吸足了水,像是沉重的铠甲。
“不要…不要丢下我……”
一贯温柔的她神经质一般低声喃喃着,沿着小路飞驰,急切得像是重病的人去寻找救命的药。
闪电将夜空一劈为二。
她缓缓抬起了头,白光映出她姣好却苍白的面容。
如云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乱,眼角惺忪而疲惫,嘴角却紧绷成一条直线。
一株樱木静静地伫立在前方。
她眺望着御神木,心里明白,这里就是尽头了。
“…你明明知道,就算是面临死亡,我也愿意和你一同前往。”
红伞被扔到了一边,眼神恍惚的女人缓缓双手覆面,使劲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暴雨仍旧不停。
“不要哭,穗子。”
在一片自然的嘈杂中,忽然,女子的耳畔传来了温柔的声音。
——!
松本穗子猛地转过头,眼底的绝望转瞬便被狂喜覆盖。
她使劲伸出手,从柔软的和服里,露出宛如泼出的牛奶一般洁白的手臂。
她使劲向前迈了一步,像是想要拥抱什么,却扑了个空。
茫然四顾,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落到地上,正好砸在她的脚上。
是一把红色的梳子。
她低下头,用颤抖的右手拿起梳子。
忽然感觉温暖的液体不知何时已经铺满了脸。
远处传来仆从的疾呼声。
站在倾盆大雨中,松本穗子绝望而伤心地凝视着一片旷野上,格格不入,高耸入云的神木。
半晌,她踉跄着向前奔去,失魂落魄地将脸贴在了树干上。
“——!”
在嘈杂纷乱的雨声中,她抬起头拼尽全力大声地喊出了不知是谁的名字。
然而那被泣血一般呼喊出的名字却被大雨和无尽黑暗的旷野,无情地覆没了。
*
这是京都新年的第一日。
位于山丘之顶,环绕着厚厚的高墙,偌大的庭院寂静无声。
前夜下了雪,所以今日的天空格外晴朗。
荒芜的院落,空旷的和室之中,人偶一样精致的少女躺在山茶红的褥子上,静静地沉睡着。
少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振袖,与其说是陷入睡眠,更像是忽然昏过去了,右手还紧紧攥着毛笔,笔尖的墨迹早已干涸,在褥子上印出浅浅的墨迹。
如果有登徒浪子破门而入,怕是要吓得不轻吧,如此妍丽的少女,看上去却像是死去了一般。
“……XXXXXXXXXXXXXXXXXX”
——似乎有什么声音。
“……XXXXXXXXXXXXXXXXX”
——好吵。
灰尘在空气中飘浮着,从窗角八重樱形状的镂花折射进来。
——吵得人睡不着觉。
“……XXXXXXXXXXXXXXXXXXXX”
忽然,从庭院传来细小的声音,像是树叶被风碾碎一般,转瞬即逝。
下一刻,如同流水一样清澈动听的声音响起。
“啊…好吵。如果有冤情可以尽情倾诉,但现在还没有到合适的时间啊。”
少女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浅棕色的瞳孔像是被山泉漫过的鹅卵石,瞬间吸满了屋内并不盈余的太阳光。
随着最后一句低声的抱怨:“缺乏礼数。”同时响起的,是和室的纸门被毫不留情地从外面一把扯开的巨响,和一声玩世不恭带着浅笑的招呼声:“哟!早上好呀,小海伦。”
轻轻动了动鼻子,似乎是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伴手礼?”
“可不是嘛?是福寿园的抹茶蕨饼哟,很好吃的~”戴着眼罩,一头白发的男人兴奋地向已经起身,正襟危坐起来的少女挥了挥手里的袋子,还没等少女说什么便迈步跨入和室之内:“之前派了式神打了招呼也算打招呼吧,而且,还带了礼物哟~”
浅绿色的纸袋子被摇得哗哗作响,上面还有着用黑色的记号笔画出的可爱的小动物。
“是啊,很有礼貌,270日元的伴手礼。”少女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依然凝视着虚空,只是冷静地说道:“顺便说一句,五条君,你上次不小心打碎的那个花瓶,虽然只是德川末代的东西,可价值应该也有十几万日元了。”
五条悟欢快的笑容一顿。
“不过,小海伦你们这里应该不缺少这样的东西吧?而且,我这次也带来了很有价值的消息喔。伴手礼最重要的是心意,心意!”
五条悟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和室一角小小案几旁的蒲团上,将伴手礼放在了桌面上。
接着,他向着对面的蒲团虚空的方向微微躬身,像是一个礼貌的鞠躬一般。
“确实,价格不重要。但是…”
少女迟疑了片刻,直起身来,走向一旁的木案,木案被宣纸胡乱铺满,少女很是小心地将毛笔放在上去,避免弄脏宣纸。
“…你的伴手礼是在京都这边的车站买的吧。至少带份仙台的特产怎么样?”她走了过来,捧着两杯热茶,坐到了五条悟的对面。
“有点麻烦。”五条悟自然地端起茶杯,像是丝毫没收到对面谴责的讯号,摆了摆手:“…而且,最近有点忙。”
最后的声音像是含在了嗓子里,松本海伦轻轻地望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饮了口茶。
“你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吗?”
半晌,五条悟如同雾气般飘渺的声音传来。
和服人偶一样精致的少女端坐在一隅,静静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很沉静,只是细细看去,才会发现没有焦点,像是两颗透明又漂亮的棕色玻璃珠。
“没有。”她诚实地摇了摇头:“这次已经是几天了?”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第五天。”
“比之前要长了。”她点了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确实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松本海伦似乎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到了对面男子语调之中的调笑之意似乎减淡了几分:“这样特殊的能力,只有你才能拥有。对于咒术师来说,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少女将茶饮尽,叹了一口气:“姑且先不说幸运和不幸,首先,我不是咒术师。”
“如果看过你对怨灵做的事情,恐怕没有人会那么觉得吧。”
“别人怎么想都和我无关吧,我只是不喜欢说谎罢了。”
可能是倚仗着少女看不见自己,五条悟的坐姿有些肆无忌惮,比如说他现在就用右手撑着头,歪着脸看向少女。
“不过,一开始,我是以为你会反抗的。”
少女的声音依旧未曾改变:“反抗什么?”
“不好说……”五条悟耸了耸肩:“你毕竟是穗子小姐的女儿,又很聪明,如果你不愿意,你应该有很多种方法不过这样的日子吧。”
“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日子?”松本海伦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只是反问道。
在黑暗之中,人的其他感觉会被无限地放大。她敏锐地察觉到五条悟的声音似乎变得紧绷了。
“谁知道呢?像是垃圾桶一样,处理各种世界上剩下的恶心的残渣?”虽然语调轻柔,可是字句如刀,五条悟认真起来说话一贯是这样锋利:“比如说,放弃普通的学校生活。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一样,一日日闭笼枯坐在这深宅大院里面。”
“……”这次轮到松本海伦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她忽然转过头,望向窗户的方向,那一瞬间五条悟几乎以为她能看见了。
“你说,你带来了新的消息,是什么?”
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五条悟忽然道:“其实,这几天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
“年轻人?”
“嗯,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身体也很特殊。”五条悟将冷掉的茶杯推到一边:“那小子,可是个怪物,竟然能吞下宿傩的两根手指还保有意识,很可怕吧?”
“是啊。”少女微微垂下眼睑。
“不过,那些老头子还是希望他去死啊。”五条悟百无聊赖,用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敲击节奏:“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会吗?我可和咒术师的世界没什么关系,这样算误伤无辜啊。”
“凭我的感觉,会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真的很可惜。”松本海伦低声说道:“就算是这样残破的身体,我也还不能去死。”
她顿了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