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时节》丝竹乱耳

53、分歧

　　“班长？班长？”黄坤叫了好几声也没见李柏庭有反应，于是推了推他，“前天老师发的数学试卷给我抄一下。”

　　李柏庭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没写。”

　　“那生物的给我抄一下。”

　　“也没写。”

　　“不是吧。”黄坤大呼小叫，“下节一上课就要交了啊。”

　　李柏庭没好气道：“就知道抄，你自己不会写？”

　　“班长，我看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哦，有心事？”黄坤亲热地揽上他肩膀，“来，跟我说说，我开导你。”

　　“走开，烦。”

　　“哎呀，一看就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吧。这有什么，我教你哄她。”黄坤正说着，一眼看到丁澄正跟朋友走过教室外面的走廊，顿时两眼发直，嘴里都要淌出哈喇子来，直到目送佳人远去，这才又回过神来拍拍李柏庭，“说啊，你和你女朋友到底怎么了。”

　　李柏庭翻出做完的试卷扔给他，“赶紧走。”

　　黄坤顿时大喜过望，“谢了啊！”转身便回到座位上埋头大抄起来。

　　人蠢真好，总这么无忧无虑的。李柏庭郁郁地趴在了桌面上。他已经好几天没跟韩靖说过一句话了。

　　那天晚上何宇城让他生气，而韩靖让他灰心。他可以不去管任何人的羞辱与嘲笑，但唯独无法接受的是，连韩靖自己都不认同他们的关系。

　　放了学，李柏庭仍趴在课桌上没走。值日的同学扫地扫到了他旁边，说道：“哎，你腿抬一下。”

　　李柏庭把腿挪开，头也转到了另一边继续趴着，整个人都恹恹的。这时候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叫他：“李柏庭。”

　　李柏庭心里忽地一颤，又听见他说：“李柏庭，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李柏庭抬起头来，看见韩靖正站在课桌旁边，抿着嘴唇，有些拘谨地看着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露出这副表情了。

　　韩靖问他：“你看到我发的信息了吗？”见李柏庭只顾闷头收拾东西，韩靖便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李柏庭终究不忍心再冷漠对他，说：“去吃饭吧。”

　　下楼的时候，韩靖见四下无人，便主动去拉李柏庭的手，说道：“对了，何宇城让我替他跟你道个歉，他说那天晚上他不是在说你。”

　　李柏庭轻哼一声，“你信？”

　　韩靖低着头，“他是这么说的。”

　　“我不在乎他是怎么说的，我只在乎你是怎么想的。”

　　这时候楼上传来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韩靖警觉地往楼上望去，立刻便松开了李柏庭的手，李柏庭手上一空，心里顿时一冷，他看着二人垂下的手臂，说：“你看，你总是这样。”

　　下楼的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继续快步往楼下走去。韩靖捏紧了手，他觉得愧疚，但也有些委屈，“谨慎一点不好吗？他们男的女的交往，也不会在学校里太亲密的。”

　　李柏庭摇了摇头，不想再说，“算了。”

　　没滋没味地吃过了晚饭，两个人沉默着往回走，在经过操场时，李柏庭走到了主席台上，在主席台的边缘坐了下来，韩靖跟在他旁边，也同他一起坐下。

　　男生们在球场上激烈奋战，夕阳里的风带着寒意，已经是深秋了。

　　韩靖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就是觉得有点灰心。”

　　因为那些他们之前从没有在意过，甚至从没有发现过的分歧。

　　李柏庭问：“韩靖，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羞耻吗？”

　　韩靖否认了，“不是的，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可是你知道的，很多人都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我不想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关系，他们会笑话我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很多难听的话。”

　　李柏庭无法理解，“可是那又怎么样？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呢？我们在一起又不犯法，也不碍谁的事，就算要反对也轮不到他们。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根本没必要搭理那些无聊的人。”

　　李柏庭说得轻巧，韩靖却听得沉重，他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他真羡慕李柏庭可以这样自由率性，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股天生的理直气壮，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可他不一样，他自小便生活在父母缺失的不安全感中，小心翼翼掩藏着自己为人所不耻的身世，害怕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和别人的不同，害怕那些怀疑和嘲笑的目光。

　　他也想像李柏庭一样，可是他做不到。

　　李柏庭颓丧地问：“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将来怎么办？我们的事迟早要跟家里人说的。”

　　韩靖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想这些干什么，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你没有想过我们的很久很久以后吗？”李柏庭几乎苦笑了一下，“我想过。”

　　“我想跟你考同一个学校，实在不行也要和你考去同一个城市，毕业了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我们找个喜欢的工作，安个家，家里要养好多的花花草草，再养两只小动物。然后我们要努力说服父母，争取让他们早点同意我们在一起，到时候我们也像别人那样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每年还要出去旅游，拍一大堆的照片，等老了以后一起翻出来看。”李柏庭看着韩靖的侧脸，“像这样，好不好？”

　　韩靖几乎被打动了，在此刻的梦想里，他们有完满的一生。

　　可是他们才十六岁呀。

　　韩靖终究没有那么乐观，“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

　　李柏庭生气了，大声道：“对，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我们连高中没毕业就分手了，你是不是还要去找个女人在一起，做回一个‘正常’的人？”

　　李柏庭气冲冲地说完，听见韩靖轻声答道：“我不知道。”

　　他的怒火瞬间被熄灭，连心都冰冷了。

　　这个人为什么就非得这么诚实，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不那么残忍的答案呢？哪怕只是骗一骗他。

　　他本以为这是两个人的满腔热情，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他失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