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时节》丝竹乱耳

39、礼物

　　韩靖不喜欢春天，不对，他只是不喜欢南宁的春天。

　　这个城市好像永远都是湿漉漉的，尤以春天为甚。连绵的小雨好不容易才停下，接着又迎来了无穷无尽的回南天。韩靖看着阳台上挤得密密麻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晾干的衣服，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内裤可换了。

　　每天早晨外面都是一片浓雾，地板和墙上像发汗一样冒着水珠，窗户玻璃也蒙着一层白汽，拆了包装的饼干半天就变软了，衣服总是晾不干，就算干了也带着一股霉味，连被子都变得湿哒哒的。南风带来的水汽洇透了整个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定很容易患上风湿病吧，韩靖想。

　　他们宿舍住在二楼，十分潮湿，不过一楼的还要更惨些，听说一楼有个倒霉蛋，周六睡醒午觉后出去打球，就因为出门前忘了把被子摊开透气，晚上回去时发现床单上已经生了霉斑了。

　　最近温度回升，虽然不至于热，却是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湿暖，闷得人烦躁难耐，浑身都不爽利。韩靖再也受不了回南天了，空气湿得可以沥出水来，总这样黏糊糊的，不清不楚的，凝滞又压抑的，暧昧而犹疑的，就像现在他和李柏庭之间的关系。

　　想问的问题如鲠在喉，从今天憋到了明天，又从明天憋到后天，韩靖始终攒不够勇气把它问出口。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有点不敢面对答案。

　　他真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三月底，猝不及防地，班主任又宣布要放假了。这回连放两天，再加上周末，可以凑成一个四天的小长假。

　　怎么又有假放？韩靖一头雾水，小声问旁边的同学：“学校为什么突然放假了？”

　　“三月三嘛，壮族的大节日，全区放假两天。”

　　“哦。”韩靖点点头，自治区就是好，连放假都能这么任性。

　　放学一起下楼时，李柏庭问韩靖：“放假这几天你有什么打算？”

　　韩靖低头看着台阶，“不知道，收假以后又快月考了，在家看看书吧。”

　　李柏庭也低下了头，“后天就是我生日了。”

　　“你打算怎么过？”

　　“那天在民歌湖有个三月三文化艺术节，一起去吧。”

　　韩靖微微偏过头看他，“就我们两个啊？”

　　李柏庭闷声应道：“嗯。”

　　韩靖的嘴角悄悄弯了一下，又给憋回来了，“那好吧。”

　　回到宿舍，韩靖一看到覃灿就开心地大声对他说道：“覃灿，谢谢你！”

　　“啊？”覃灿一脸莫名其妙。

　　韩靖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谢谢壮族人民，谢谢你们的三月三！”

　　覃灿反应过来，立刻配合地跟他握手，谦虚道：“不个（客）气，不个（客）气，应该的。”

　　农历三月初三，壮族的传统节日，那些常年生活于城市里，穿着现代便服，改掉了乡音，看起来与汉人已经没有半点差别的壮族人，还是会被这个节日唤醒关于根的记忆，千方百计赶回家乡祭祖。说起来，三月三也是壮族最古老的情人节，每当草长莺飞之时，青年男女共赴歌圩，遇上中意的对象，便以山歌传情，若是互相倾心，就留个定情信物，如此便又多了一对恩爱眷侣。

　　这天上午，民歌湖的水上舞台上，一声铜鼓先响，仿佛千年前骆越先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阵阵回音，台上欢歌四起，声声与之共鸣。

　　李柏庭拉着韩靖跑到游艺活动的分区，人们在这里能参与壮族的各种传统游戏，玩板鞋舞的、跳竹竿的、滚铁环的，现场一片热火朝天。李柏庭把韩靖推到跳竹竿的人群前，兴奋道：“我们跳这个吧！”

　　韩靖连忙拒绝，“我、我不会。”

　　李柏庭才不理会，不由分说就拉着他往竹竿里跳，“来嘛，我们一起！”

　　韩靖有些慌张，不由拉紧了他的手，小心地跟随竹竿开合的节奏一步一跳。他怕给竹竿夹到了脚，动作拘拘束束的，好不容易才找准了竹竿摆动的节拍，这时候李柏庭又抓着他的手使劲摇晃，韩靖给他弄得分了心，脚下差点又乱了节奏，他有点急了，还带了些乞求，说：“哎，停，停，你别晃我手了。”

　　“你叫我什么？”李柏庭边跳边笑，故意曲解道，“庭？我爸妈都没有这样叫过我。”

　　韩靖分明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被他说得红了脸，李柏庭笑得更厉害了，又问：“这个好玩吧？”

　　周围氛围热烈，到处一片欢笑声，韩靖看着李柏庭，也笑着用力点头，“嗯！”

　　出了游艺区，两个人逛到了民俗商品区，韩靖浏览着两边小摊上的各式民俗商品，突然新奇地睁大了眼睛，“哇，是绣球。”他以前听说过这个东西，今天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你要买吗？”李柏庭说，“这个是壮族小姑娘送给小伙子的东西，喜欢谁就抛给谁。”

　　“好漂亮。”韩靖拿起一个绣球细细端详，对摊主说，“我要买这个。”

　　接着两个人又逛到了美食区，对着那些五色糯米饭、油茶、猪血肠吃了个饱。这时候韩靖留意到脚下，提醒李柏庭道：“你鞋带松了。”

　　李柏庭低头一看，蹲下身来把鞋带系好，他再站起来时，却发现韩靖没有等他，已经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你都不等我一下。”他有点埋怨。

　　韩靖停在距离李柏庭两米远的地方，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把手里的绣球对着李柏庭一扔，绣球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李柏庭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

　　“为什么抛绣球给我？”他脸上也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人很好啊。”

　　“就这样啊，觉得我好就抛给我？”

　　韩靖的笑意忍不住，稍微低下了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李柏庭把绣球拿在手里掂了掂，故作不满道：“这个就算生日礼物了？也太小气了吧。”

　　韩靖歪着脑袋，笑着问他：“那你还想要什么？”

　　李柏庭反问：“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你先说说看。”

　　李柏庭突然几步跨到韩靖面前，拉了他的手就往前跑。他们穿过人群，一路跑到了远离热闹的地方。“去哪里？”韩靖问，风迎面吹在脸上，他看着李柏庭的背影，有些忐忑，又禁不住在期待着。

　　李柏庭拉着韩靖跑进了两个餐馆之间的小道里，一把将他压在墙上，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下去。

　　韩靖气还没喘匀，这时候突然被他吻住，一下子忘了呼吸，肺里没了气，憋得快要窒息了。他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僵硬着，最后渐渐抬起，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李柏庭的肩膀。李柏庭含着他的嘴唇轻轻吮吸，舌头有点贪婪地往里探去，但又显得小心翼翼的。两个人吻得生涩，但技巧在这时候并不重要，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对方，仅仅是这个理由就足以令他们神魂颠倒了。

　　嘴唇分开，两个人的气息还在交缠着，韩靖的心脏怦怦直跳，还有些眩晕，要不是自己正背靠墙壁，又有李柏庭搂着他的腰，他真是快要站立不住了。

　　李柏庭满脸通红，额头和他相抵，轻声说：“我要这个。”

　　“好。”韩靖抱着他的肩膀，用脸颊贴着他的蹭了蹭。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脸上一直在笑，笑完了又觉得羞，都耐不住地低下了头。

　　李柏庭再次朝韩靖的嘴唇亲了下去，轻轻地吮吻，慢慢地厮磨。空气湿润得叫人迷离，两个人抱紧了对方，李柏庭把脸搭在韩靖的颈间，细细亲吻他的颌角，磨蹭他通红的耳朵，他闭着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最后轻声在他耳边说道：“韩靖，我好喜欢你。”

　　——细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