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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置可否 ...

  •   桉桉走了.早晨起来的时候,我看见窗外飞过一只白鸽,自己躺在床的左边,右边是整洁的白.两个柔软的枕头,一个垫在我的耳际,一个安静地睡在旁边.仿佛桉桉不曾来过.她在浴室留下唯一痕迹,那条有牙膏鼓起的WE WILL LOVE EACH OTHER FOR EVER在阳光下闪烁透明.这是她昨夜执意留下的签名,不过不是在镜子上,而是另一家灯火摇曳的酒吧.她在那里和我说分手.她说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拥有蓝色的眼睛格外漂亮。出门的时候,她在酒吧走廊的壁画上写下那句话,她要我也写。我拒绝了,带着男人的不甘。分了就是分了,就像不爱就是不爱。那一刻桉桉看我的脸,充满失望。

      从酒吧出来,路上飘飞了雨,暗巷尽头一个男孩拥着女孩热烈接吻。对面是一所初中。他们大约是乘着夜自习溜来这里。在彼此的身体寻找刺激。桉按说他们真幸福,像一尾连体的鱼游来游去。

      我没有笑,只是看着他们,面无表情。他们太年轻,与其说在对方身上寻觅爱情,更不如说在对方身体里寻求新奇,异性的敏感,深沉的呼吸。我说,那男人坏透了。桉按笑着,对着月亮,她说,是啊,坏透了,但你连坏的勇气都没有。

      我摇摇头。那个晚上桉按躺在我的身边。我们像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桉按是处女。在这个不屑贞洁的年代,她依然纯洁无暇。我不想碰她,不是没有冲动,她很性感,甚至一直美丽。

      可惜她是个好女孩,而好的女孩大都有一个通病,在中国更是泛滥。她们潜意识相信爱和性密不可分,当爱变的不可确定,□□的亲密会变得异常重要。我不想给桉按一个幻想。我是一个背负不起责任的人,也许生命于我早早便可结束。

      我叫莫梓。莫名其妙的莫,麻木的木旁边多出一股辛酸的辛。小时候我常问父亲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个惨淡的名字。他看着我无话可说。我想他怕我。就和很多孩子害怕父亲一样,他畏惧我。因为我继承了他的血液。便从此和死亡脆弱形影不离。

      桉按是我名义上的第一任女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任。她称职地扮演她的角色。以至她说分手,我感觉不到痛苦,或者悲哀。我说了,除了男人的一点点不甘。她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从冰箱里取了一瓶酸奶,拉开一半,陆续喝着。在深冬的早晨,我穿得很暖,喝冰凉的液体,读父亲的来信。他的信寄来很久,一直被安放在冰箱的上层。父亲说过年记得回躺老家,二哥坐在轮椅里,整天背对阳光。他让我陪陪他,顺便随他上山,去看看大哥。他的笔迹温存有力。

      父亲是我生命里仅少在意的人。

      我的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我。他走的那天,浑身是血,仿佛浸泡在血里,看不清表情。接着大哥走了,用同样的姿势。接着是二哥,诚惶诚恐的眼神,一天天衰弱下去。这是莫家男人的宿命。害怕受伤,畏惧流血。一种名叫紫斑凝血症的遗传病主宰着我们。兴许活不过30岁。

      我今年28岁,生活一切美好。吞下最后一口酸奶,把桉按的照片从皮夹里抽出。早上有个约会。一个叫驳色的女人约了我。她的出现恰到好处。我无从拒绝。

      驳色是论坛上一个漂亮的ID。我们的相识很庸俗。她要出租〈圣斗士星矢〉。在这个爱情为料,喜剧为笑的社会很少有人有时间和心情来光顾这部不算经典的片子。她的帖子静静沉在唏嘘里,然后每天早晨她会在帖子后加个笑脸,偷偷浮上来。我开始好奇,这个固执的ID背后坐着怎么样的女子。恰巧桉按欢喜片子里沙加死在菩提树下的那段,她喜欢沙加,那个神话般的男人,完美无缺。

      于是我在驳色的ID下留下联络地址,寄去了钱。第二天傍晚,如约收到片子。枯叶色的字条上,有她用草丝和树皮制作的书签,透明的颜色,亮在昏暗里,有扣人心弦的味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有了联系。

      那天晚上,我给驳色写了第一封信。邮件发出的那刻,屏幕上黑点黄皮的伯拉犬朝我微笑。似乎预示着以后的日子,我们将变得热络。我不会刻意给她写信或回信。仅仅在星星陨落的偶尔,一下子写很多很多的文字,发很多很多的图片。指间留过的空气清凉愉悦,仿佛我们已是知己。

      驳色说她在宁波,她想见我,立即马上。

      在这之前,我没有她的印象,甚至是照片或者视频。她拒绝见我。她说她害怕面对镜头,那个通透的圆像有黑色的念力把她瞬间吸入,困在白色的光圈里。

      坐上的士,窗外的雨渐停渐止,树影仓皇地倒退,天地一团潮湿的雾。我想既然上天安排我们遇见,相知,就也会顺便让我们在人群里认出彼此。没什么可担心的。

      9:50分收到驳色的短信。的士穿过大桥,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白色的衬衫,鹅黄色稀松的毛线外套,宽松的卡其裤,自然的头发长长盖住眼睛。我欢喜这种感觉,随意甚至邋遢,走在路上,没有人因你的外貌而惊艳,一切很干净,仿佛只为自己活着,不满足世俗的目的。

      短信上说她在金光大酒店1617房间等我。
      回拨她的电话,嘟嘟的声音,她执意不接。莞尔一笑,好个固执的女人,她如何自信地以为我一定会去。

      我叫司机掉头,直接回飞机场。我不喜欢被女人操纵,即使我享受着每一次□□交欢的快感,但交心大可不必。司机奇怪地瞥了我一眼,下一秒,铃声响起,是驳色的号码,她的声音。

      对不起,好吗?不要掉头,我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她的声音沙哑。电话被挂断,再回拨过去,这次关机。无奈地朝司机微笑,“金光酒店,谢谢。”

      真固执。女人也许就是这样,偶尔闹闹脾气,耍耍个性,只要不过分都是赏心悦目的。记得桉按也常常这般固执地命令我。约会的地点,出门的时间,打什么样的领带都由她定。偶尔我会好奇究竟是她的专制成就了我的懒散,还是我本就是堕落的个性,正需要着别人为我决定着一切。闭上眼睛,我开始想象驳色的模样,桉按的脸突兀地蹦了出来,雪白的面颊,冰冰凉凉的两行清泪。驳色该同她一般年纪吧?

      司机说下个路口就到了。点点头,我有点迫不及待。

      10点零4分见到驳色,她比我想象中老许多,穿着素紫的毛衣,肩开得很低,隐约可以看到锁骨,温润的曲线,蜿蜒下滑,很有味道。她看我看她的肩,下意识用手遮掩。我笑了。

      它很漂亮。我淡淡地挪开眼睛,真心赞美道。听说锁骨漂亮的女人通常有颗柔软的心。我试图缓和气氛。她却更紧张紧张,两手捂住肩膀不自在地说,手是她的,她爱遮哪就遮哪。

      “那你预备一直遮着吗?喝口红酒,这家店的酒不错,别委屈了自己。” 手绕过酒杯拉下她的手,触感好极了。驳色愣愣盯住我半晌,忽然哭了,眼泪一颗一颗平顺的流下,落进酒里。

      “怎么了?对我的服务不满意吗?”微微一笑,我等着她说话。

      我们的房间背靠山顶。窗外天空湿润的蓝着,偶尔一驾飞机划破带来一线白,印出一片清凉。

      她说,她的丈夫死了,他们的车在阑珊的灯火中缓慢行走,一辆卡车飞过,男人为了保护女人,故意把方向盘打向左边。车子撞在树上,玻璃簌簌落了一片。

      她常常在梦里看到他站在床沿,身体泛开水藻。

      “我幻想是自己杀了他。即使无数的人声明那只是场意外。车子翻转,我想我会死。我拉他手,他的头却枕在我的锁骨上血流满面。我浑身战栗,害怕极了。他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很久过后,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把我拖开。他们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只能发抖。”

      “真想死。站在江口的栏杆上。风就从耳边擦过。身后有许多细碎的声音。如果跳下去,那些背后窃窃私语的人会以为是一个穷极无趣的女人为情所困。他们会笑我的软弱。可管不了许多,我需要平静。站在那个高度,风可以把我带去很远。有没有想过选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自杀?”

      她把头迎向我们对面的玻璃,在那里对我一笑,她说我不懂。

      “你一定以为我是疯了,对着一个认识不到几秒钟的男人讲一段并不新鲜的故事。”

      我摇摇头。“每个人总会背负上自己的故事。你能告诉我,也算是一种荣幸。而且别忘了我们认识了许久,并不算完全的萍水相逢。今天如果你死了,再和我说这些话,我倒要怕了。”驳色被我逗笑了。

      “后来呢?”其实我也联想过死,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记得当时我们学校是村里第一幢两层高的大楼,大哥常拉着我跑去顶层偷看他欢喜的女孩子。他从前面俯视着女孩美丽的黑辫子,我就会忍不住想跳下去。那样大哥一定会吓得六神无主,所有的小朋友都会盯着我尖叫。我该亲到那女孩的小嘴,然后闭上眼睛重重落在地上。我常常这样偷偷地暗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问驳色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吧?

      她点点头,轻轻地说:

      “路边的男人救了我。我的婆婆哭地很惨烈。她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想不开。她说痛苦是暂时的。我想我吓坏了她。就再也没想过。”

      “你知道吗,莫梓。刚才你拉我的手,我忽然觉得难过。你说得对,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个包袱,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它,即使它勒着他们的咽喉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告诉你,仅仅是这段回忆已经让我疲惫不堪,再也走不动。而你的手就是解开包袱的那条裂缝,过去的悲伤借由它们自然涌了出来。我该谢谢你的。”

      “那是很久没有的感觉,很多时候我已经忘记怎样悲伤。就像婆婆跪着求我把心里的苦分给她一半,我却只能冷漠地躲进屋子里,不见阳光。”

      “知道我为什么订这房间?”

      “‘1617’是想问自己是要‘乐’,还是要‘凄’?”驳色看向远方。

      “乐凄都不重要。”我劝她不要给自己确立什么原则。在这个社会里人要依靠原则活着太累。很多事情,不论好坏,只要你还存在着,便终会有个结果。

      “你怎么瞧见我的?这里离转车的地方很远。”

      “就静静对着这块玻璃看着看着。你拨我手机的时候,我猜到你大概在犹豫。后来便看到一辆的士在门口调头。”

      “你猜到坐在里边的就是我?”我笑笑,那似乎不可能。

      “恩。直觉吧。”

      通常女人和我说直觉的时候,心里总会自然飘出一股反感。但驳色不会,她就像现在的天气,虽然刚下了雨,却不恼人,给我绝好的印象。我试着以她刚才的心情去等一个陌生的网友来访,有些落寞,仿佛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由掌握。我问驳色如果刚才我不来,你咋办?

      “等下去。反正我没事,你总会出现的。”她淡淡一笑,起身给我沏了壶茶。赫色的苦丁在水里伸开叶子。她说她丈夫喜欢喝,苦涩的味道。以前她喝的时候要加两包糖,现在她喜欢加苦丁,成倍成倍的加。

      我笑。“那喝了就不是苦,而要哭了。”

      “你欢喜吗?”

      “什么?”

      “苦。我欢喜,不,或者是需要它的味道。睡不着的时候喝上一杯,可以清醒很久很久。几天几夜都不睡觉。直到累得支撑不住。挨上枕头连梦都没有,便昏昏沉沉晕过去。那种感觉很好。”

      “我可不敢,我要这般折腾自己,医生该拿锤子揍我,他们情愿给开瓶安眠药。你该去找他们。”

      “你是医生?”她惊讶道,眼睛依然留在茶尖。她让我说说自己的事。我把背靠在床上,整个身体瘫软下去。

      “不,是编辑。不像吧?我也觉得不像。顶着一个文学青年的高帽整天招摇撞骗。有时候在网络上遇见个合意的MM,就把自己收藏的《卢梭》,《时间印象》,《论条杆原理》。。。反正就是那些你翻了几页就没兴趣再看的文章传给她们。然后等着对话框里跳出一列省略号。她会害羞地说你真深刻。”

      “她们不会觉得枯燥吗?”

      “会吧,但不敢说。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光着屁股的国王,谁说他不尴尬呢,但总有那么一层皮让他撑着。所以我和乐意配合。当然有时候也会变转方向。毕竟有些女生也不吃这套。你知道,拿笔写东西的人,没别的本事,就爱骗人,晕头转向。至少我是。”

      “那是因为她们喜欢你?”

      “会吗?”

      “恩,你身上有股让女人觉得安全的气。”驳色真诚地说。我被她说乐了,故意逗她:“那你也喜欢我?”我预备她像别的女人那样潇洒地笑开,也当作个玩笑大家逢场作戏,但她终究不是。

      她坐到我的身边静静看着我。阳光照着她的眼睛透明的光泽,空灵地似乎洞悉一切。

      “你总是这样和人说话吗?”她问道。

      我问什么。她摇摇头,一同躺在床上。

      气氛变得尴尬。我们静静地躺在一起,谁也不理谁。我不知道她正在想什么。隐约觉得她看透了什么,又寻到了什么。这种被识破的感觉令我一下子毛躁,不是因为想故作神秘,而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需要面具。就像她需要苦的刺激一样,脱掉了,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没有多少人有胆子呼吸。

      撑起半身,对着驳色的眼睛,她有一丝慌乱,这正是我想见到。我要逼走她干净的眼神,哪怕她讨厌我,甚至被我当作一个下流的男人,也毫不在乎。粗鲁地压住她的身体,我用自己习惯对待女人的方式从背后抱住她。预期的反抗没有到来。我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尝到苦丁的味道,还有眼泪湿润的渗透其中。她哭了,我没有停止。我等她厌恶我,然后抡起拳头狠狠扇我一巴掌。可她的身体却柔软的蜷缩进我怀里,让人无法残忍。接着粗暴自动瓦解了,一切自然而然。我们居然像一对彼此怜惜的情侣缠绵地抱在一起。

      那种温柔地眷恋是我完全未有预料,且陌生的。

      驳色和桉按不同。桉按的体温起码有37。5。我是个天生低温的人,平均温度只有36。5。所以躺在桉按的身边,总会因为少女的温暖,感到空洞。但驳色似乎比我更需满足,我总觉得她的胸口开了道黑色的漩涡,我抓不住她,只能不断不断奉献温暖。

      她始终闭着眼睛,默默哭着。

      远山落了一阵雨,天更凉,山更青。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我忽然一阵眩晕。原本只是想吓退她,却真的投入了。莫梓,你究竟在玩弄什么,你没看见她紧闭的眼睛吗,也许她想着刚才抚摩她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你,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男人。我偏过头看驳色的脸,她睡着了,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眼带上那条黑色的痕迹也跟着入睡。心里忽然觉得平静。不重要了,这个是好女人,如果你肮脏的身体可以给她带来安慰,还有什么遗憾呢?轻轻吻去她的眼泪,我把它们当作她感激的礼服,滑下床,拿走衣服,没有招呼一声就走了。

      出了路口,搭上的士,司机问我有没有艳遇。我冲他冷笑。

      11点五十分,回到家,关掉手机,邮箱,把论坛的网页从收藏里删去。桉按的照片已经躺在垃圾筒里。如果她现在还在,该笑我的无能吧,她太了解我。

      我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有一次,她买菜回来,我和那女人在床上□□,寻欢作乐。她没有破口大骂,进到厨房把鱼烧得芳香四溢。桉按常说我是一个冷到骨子里的男人。偶尔我也觉得。因为那天那个女人从我怀里落荒而逃。她骂我疯子,骂桉按变态。我看着她在门口绊了一跤。居然幸灾乐祸。我想她不会明白那场闹剧是我精心策划的,只是害怕再那样下去,我和桉按在一起太久,久到另我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和她一起结婚生子,吃同样的饭菜,看同样电视,讲同样的笑话,甚至搂着她的姿势,□□的速度都是同样的。那中恐怖的速度让我难以接受。仿佛生活充满倦殆,比疲倦更可悲。

      倦殆是桉按送我的形容词。我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疲倦是被生活积压的心力憔悴。而倦殆是对现状的满足,无可期盼的绝望。她总说我得到了太多,反而不懂得拥有。

      “莫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是桉按留下的,仿佛一种诅咒。我把它看做她对分手的怨愤。偶尔会想,如果那天我可以表演地悲伤一点,她的心里会不会好过些。听说女人也有骄傲,而我连一句WE WILL LOVE EACH FOR EVER都吝啬给予,她是该恨我的。因此为了公平,
      我也不对驳色留下什么。说不定很久以后她还记得我们今天的那点联系,谁说我不自私地盼望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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