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随便的花朵》戴加宁

44、离家

　　慕汐雨赶到医院的时候慕父已经进了手术室，只有她母亲等在手术室外。她最近习惯睡前把手机关机并远离床头，早上起来开手机，看到早上6点发来的信息，再到她赶过来，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慕妈妈不知道是已经对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医院的事情已经麻木了，还是反射弧太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木的。慕汐雨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不会是吓坏了吧？慕汐雨有些担忧，拍了拍她的肩。慕妈妈像是吓到似的整个人都一抖，看到是慕汐雨后立马哭哭唧唧地说：“汐汐，他们说你爸这次可能救不过来。”

　　“他命硬着呢。”慕汐雨嘲讽说：“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下病危通知书了，哪次不是挺过来了，继续祸害我们。”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慕母生气道：“他是你爸。”

　　慕汐雨顶嘴说：“他要不是我爸我简直谢天谢地，烧香拜佛！”

　　“你……你真是大逆不道！”

　　慕汐雨冷笑。她妈就是这样，哪怕心里十分愤怒，也不敢爆发出来，就像这么多年，她对丈夫整日喝得烂醉如泥很有怨言，却连跟他吵架都不敢，只能自己忍气吞声，想尽办法地拉扯大几个孩子。

　　早年慕汐雨对她妈是怜悯的，觉得她妈太苦太累，所以尽可能地减轻母亲的负担，甚至因此在她成年的时候提出辍学去打工养家。

　　而如今她心里对她妈是有些怨怒的。因为她妈看她挣的钱越来越多，就将全家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不问她同不同意，不关心她在外会不会累，会不会受委屈。每次打电话就只有一个目的：要钱。她不是不愿意给，而是哀伤于自己被忽视，怨怒自己被最亲的人当成挣钱的工具。

　　难道就因为她是懂事的那一个，这个家就该她一个人撑起么？

　　两个人不再说话，沉默地等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脱离危险，转入重症监护病房。慕汐雨因为怀孕，两个多小时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医院本来就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加之情绪有些不稳定，慕父被推走的时候她就吐了。

　　慕妈妈一直跟到电梯门口才发现女儿没跟上来，以为她心里还有怨言，于是找回去打算骂女儿一顿，结果看着慕汐雨趴着垃圾桶吐，露出来的半张脸苍白得吓人。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关心女儿的，只是生活太艰苦，不仅要照看整日只知道喝酒的醉鬼丈夫，还要去挣钱，下了班还有农活要忙，又还要两个在读书的孩子。她做不到兼顾，便只好舍弃一部分。懂事又不需要她操心的慕汐雨自然就被她舍弃了。

　　但此刻女儿就在自己面前一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样子，心里还是担心的，赶紧走上前去扶着她，问：“你怎么了？怎么会吐得这样厉害？生病了怎么不说？”

　　慕汐雨转过头看着她妈。她虽然不喜欢她，甚至有些恨她，但心里其实也明白的，明白软弱的母亲并非不关心她，只是没有余力关心而已。

　　她并不迁怒，但也没办法一再地退让，所以，她认真地说：“妈，我怀孕了！”

　　“啊，好！好！”慕妈妈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了：“什么？怀孕！你婚都没结就怀孕了？怀的谁的孩子？上次来家里的那个？”

　　她的声音有些高，慕汐雨离得近，耳朵有些受不了，于是拍了拍她妈的胳膊说：“你声音小点，这里是医院。”

　　慕妈妈便有些不好意思看看周围，见没人盯着她便放松了些，压低声音问：“你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抢了筱晗的男朋友？怀了她男朋友的孩子？”

　　慕汐雨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慕妈妈怔怔地看了慕汐雨一会儿：“带着你去给朱家的丫头道个歉。但你孩子都怀了，人是没办法让给她了。”

　　慕汐雨听了颇觉安慰，心想：她可能真的是因为没有余力来关心我吧。

　　慕妈妈试探性地问：“是上次来医院的那个男孩子嘛？”

　　慕汐雨点头。

　　慕妈妈眼见地开心起来：“我看那小伙子挺有钱的，你知道那天给你的那张卡里有多少钱吗？十万！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慕汐雨敷衍地“嗯”了一声。其实她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钱。于是问：“那这张卡呢？”

　　“在我这里。”慕妈妈拽着卡说：“里面还有几万。既然你俩在一起了，这钱是不是就不用还了？哎，不是我说，你这会可抢着个好的了，那男孩子长得俊，说话妥帖，有钱又大方，那天来好像还开了车，是他自己的吗？”

　　慕汐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妈，你把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慕妈妈完全没听出来女儿话里的异常情绪，把卡紧紧地握在手里，像握着救命稻草一样地放松又兴奋：“我是说汐汐你眼光好，虽然这事对不起朱家那孩子，但人都是为自己着想的，你这么个条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这钱不用还了吧？你连孩子都有了，只能跟他结婚，那这钱就当做彩礼了。”

　　慕汐雨越听表情越冷，冷笑：“你可真说得出口，敢情是把你女儿当商品卖呢。”

　　“你怎么能这样说？”慕妈妈很伤心地说：“我也知道十万是有点多，咱们村其他的女孩子彩礼就五六万。但那不是因为男方家里条件都不太好嘛。”

　　“我看这个小乔条件挺好的，多要一点怎么了？而且有了这笔钱，你弟读书的钱就有了，你爸的医药费也不用担心了。”

　　“让他去死！”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慕妈妈好像很震惊似的：“他可是你爸！”

　　“我没有这样的爸！”这话一说完，她又有了想要吐得欲望，于是委屈，心酸混着恶心反胃，眼泪一下子就如泉涌。

　　慕妈妈本来很生气女儿居然说出咒她爸爸去死，但看到向来倔的女儿哭了，心里的气就无法发泄出来。

　　慕汐雨趴着垃圾桶干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诸多情绪混在一起太难受以致出现幻觉，她好像听到了乔阳在叫她的名字。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想依靠他了吗？

　　“汐雨。”乔阳扶住她的肩，将自己最近常带在身边的保温杯拧开递给她：“来，簌簌口，再喝点水。”

　　慕汐雨有几秒的怔愣。原来不是幻觉，乔阳竟然真的来了。

　　她疲惫地靠着乔阳，心里想：他不是在出差吗？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乔阳说：“我一到公司就听说你请假回家了，所以就赶过来了。”

　　慕汐雨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任乔阳把自己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说起来人有时候挺贱的。明明之前她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没什么不习惯，可被乔阳照顾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去出差，慕汐雨竟然觉得不习惯了。上班是隔一会儿总要看一下手机有没有新的微信，因为乔阳最近很喜欢跟她分享孕期知识；吃饭的时候忘了点餐，以为乔阳会给她送过来；下班的时候习惯性地等乔阳来叫自己，把她送回去。

　　结果没有微信；没有人来自己送饭；她等到公司里只剩她一个人。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最近有些太依靠乔阳了，这不是好事。

　　可是，这一刻，慕汐雨忽然想：依赖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在自己疲惫至极的时候还要勉力强撑。

　　慕妈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乔阳一番，越打量越觉得满意。她带着点讨好地说：“乔阳啊，上回我还没谢谢你，要不是有你那笔钱，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乔阳笑说：“不用谢的，阿姨，能帮得上您的忙就行，我还怕少了。”

　　“不少不少！还有多呢！”慕妈妈笑嘻嘻的：“我们这小地方，住个院做个手术的，没你们大城市里那么贵！”

　　她看一眼不停给自己示意的女儿，有些不情愿地将卡递给乔阳：“这卡里还有几万块，还给你吧，用掉的那些，我们会慢慢还你的。”

　　乔阳把卡推回去：“这次的医药费也还没交吧，所以阿姨先拿着，万一有需要的地方也可救个急。”

　　慕妈妈一想到这次的医院费还欠着，就要把卡收起来。慕汐雨一把抢过去，塞乔阳手里说：“这卡你收回去，他们没钱付医药费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

　　“慕汐雨！”慕妈妈脸色有些难看了：“你明知道我们没钱了，你这是要让你爸死在医院里。”

　　“对！”慕汐雨说：“我巴不得他死了，省得连累我们一家。”

　　“你！你！”慕妈妈气极了，说：“你爸没你这样的女儿！”

　　“你以为我愿意做他的女儿？”慕汐雨也很生气，还有天大的委屈和心酸：“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他做过事，没有教过我任何事情，没给过我钱花。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四处游荡，哪有人的爸爸是他这样的？他除了提供了一颗精子外，还做过什么？”

　　慕妈妈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不知道该骂女儿，还是该安慰女儿。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女儿说的没有错，病房里躺着的那个男人，别说没尽到父亲的义务，也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义务。

　　慕汐雨发泄过后心情好了些，看母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以后他的事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也别找我要钱了。我每个月想方设法地把钱省出来给你们，结果你们不是拿去买酒喝，就是拿去买衣服，买化妆品。庆良和汐嫣你也该管管了。”

　　“现在我怀了孕，需要存钱给孩子买东西了。以后我每个月给你1000，再多的给不了了。”

　　慕妈妈仿佛天塌了一般，喃喃地说：“这……这怎么够？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几个啊。”

　　慕汐雨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一层，去重症病房外看了她爸一眼，然后让乔阳把她送回了那个不是家却比家要暖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