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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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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大地一片白茫,微凉的泉水从山上延绵而下,一道轻细的瀑布打在水车上,发出娟娟的水流之声,旁边,是户隐匿山林的人家。
窗前的梨花,被风轻轻一挑,窸窸窣窣的飘落,如雪花漫漫,洒入泥土。
枝头上挂着一簇簇的梨花,就像女子鬓发上的插花,温婉恬淡。
一位娴静貌美的妇人坐在雕着兰花的石凳上,手里拿捏着裹了花绷子的绣布,一针一线的补着上面的雀鸟图案,时不时的偏头看看梨花树下的红袄女娃。
“菱儿,小心点,手冷了就进屋去。”
安菱边揉捏着地里的雪球边转过脸笑盈盈的看着妇女,漂亮的大眼睛像水晶一般透彻:“嗯,娘亲我不冷,再玩会。”
妇人微微一笑,目光沉淀在女孩的脸上,感叹自家的女娃不过才三四岁,模样就这般水灵,将来还不知道得祸害多少公子哥呢!
突然,院外门梁下的铃铛儿响了两声,连带着大门被推开了,门上的积雪抖落了一地,妇人放下手里的绣活,欣喜的往门前迎去:“安郎,今儿店里无事,你怎么一早就出去了,害得我好一阵担心。”
进门的安郎清俊的仿佛一个儒生,白绸衫上沾着些许霜雪,却是满面愁容的望向树下的安菱,叹了口气,对妇人说:“娘子,先带菱儿进屋,一会再说。”
妇人为他拍了拍身上的霜雪,瞧见安郎身后还站着一位贵气不凡的公子,屋外的马车旁还有些许佩剑的护卫,妇人便不敢多问,而是听安郎的话把孩子抱到屋里去了。
安郎领着那位公子到了前厅,翻过桌上的玉瓷雕花茶杯,为他倒了一杯茶。
暖暖的烟雾自茶杯中飘出,还带着清淡的茶香,男子浅尝了几口之后,就往桌上扔了一大袋银票和几枚价值不菲的玉魂珠。
俊傲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瑕疵:“今晚,我要带走那个女孩。”
安郎的神色一慌,手里的茶杯颤了颤,问:“可不可以,再过几天,孩子认生,离不得娘子的。”
男子坚定的说:“不行,若不是因为这里的鬼灵之气恰好能压制这孩子身上的魔气,我也不至于将她交给你们照顾,如今她的身子恰好能容纳那股子魔气,便无需担心。”
“不是说好的,五年之后么,你们也太不讲信用了。”妇人突然跑到前厅,冲着男子便是一通理论,那副怜怜的模样,眼泪都块滴落下来了。
“娘子,你怎么出来了?”安郎拉着妇人坐到一旁,对她使了个眼神,妇人便不再说话,而是一个劲的摸着眼泪。
男子漠然起身,墨色的眸中映着一片雪白的梨花,嘴角不屑的扬起:“你们都是鬼,却偏偏有了凡人的情感,这一点,倒是和当年的魔灵女一样,她自掘坟墓,难道你们也要一样么?”
屋外飘起了絮絮小雪,连带着坠落的梨花,美不胜收。
“别忘了,是谁,让你们活得这般逍遥。”男子昂面,话音里无不透出一股摄魂的威压,很快又灿笑着压低了语调。
“那个女孩,就算是白送给你们,你们也未必敢养她一世,你们猜猜看,她要是恢复了记忆,还能对你们这般亲切么?”
男子仅是平淡的说着,就令一旁的安郎和妇人惊觉悚然,是了,他们怎么会忘了,这个孩子是恶毒残忍的魔灵女转世,虽然说他们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但是就凭这孩子的身世,四海八荒里,没有人是不畏惧的,他们当真也不是圣人,自然是怕的。
于是安郎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钱袋,妇人也停止了哭泣,先前的百般纠结和不愿,也都被男子的三言两语给倾囊回肚,不敢再议。
男子侧目看了看两夫妻,满意的点了点头,复而坐下,握起茶杯慢慢喝着,此刻热度刚刚好,入腹暖融适宜。
……
一双清澈的眸子呆呆的凝视着八步床半敞着的轻粉色床帏,身上的素粉色软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尽管屋外正飘着雪,她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小胳膊小腿软软的翻了一个身,这回目光沉沉的定在了格棱檀木床顶,若有所思的颤了颤芊芊密睫。
她自有记忆以来,便在这个稚嫩的身子里度过了悠闲散漫的三年,那个叱咤魔界,蛊惑仙君的妖女,早已死在了蛮荒,那个曾经发誓保护她爱她的男人,却又亲手杀了她。
她本以为,褪去威严,脱下戎装,再世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就可以忘记所有,重新来过,只在这苍山俊秀之地,度过平淡如水的一生。
可是,她到底不是普通的转世,竟带着前世的记忆,一道纳入这具身子,苍山虽说钟灵毓秀,可到了夜里,便透露出一股浓郁的鬼气,她是再熟悉不过,毕竟前世她是由鬼修一步步进阶为魔修的。
她曾半夜爬起躲在门后窥探着屋外连天的鬼火有蓝色有紫色,在院中上上下下的浮动,她看得真切,院子里正盘腿吸纳鬼气的两人,无疑是她现在的爹娘,石桌上悚然放着一本鬼修书。
她惊彻,如果他们是鬼,那自己这幅身子,为何却是活生生的肉体凡胎?
带着这些疑问,她小心翼翼的度过了大半年,后来发现自己的这些谨慎小心根本不需要,因为这对夫妻十分的温善,不仅恩爱如斯,且待她极好。
慢慢的,她也就放下这些疑问和堤防,卸开心防来对他们。
只是这幅三岁的皮囊,令她委实觉得别扭,在人前,还得装得一副天真无邪,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生怕别人看穿她的内里装着一个腹黑大魔女的心智。
直到今天见到他,那个由安郎引进来的公子,她一眼便认出他来,他还是那般臭美,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摆出一副孤高自傲的表情来,却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肯放下姿态,对她俯首称臣。
这不是她曾经的老部下,嗜血阁的阁主,黎轩公子么!
虽说前世他对她很是痴情,每天恨不得就搬到她的魔灵宫住了,可她自始至终都看不起他,只会一味的口蜜腹剑,明面上对她说着暧昧的话,背地里却和好几个女人勾搭上,说他痴情也顶多是颗缠人的烂糖罢了,前生她并未怎么在意他,偶尔见面也仅仅是逢场作戏罢了。
毕竟,整个魔界,除了这位花心阁主的实力外,她还真就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辅佐她的人了。
令她想不到的是,她蒙难之后,第一个找到她的人,竟然会是他。
但是,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求爱么还是想/夺/权?
安菱摇摇头,他的痴情多数是装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前者。
那若要是想/夺/权……
安菱突的睁大了双眼,又缓缓合上。
想来这些推断,都是不无道理的,毕竟在她的身上还有魔灵之气存在,一个通天的大魔女他对付不了,那么,要是这个大魔女手无缚鸡之力呢,是不是就更好掌掴了。
意识到危机的她脸上并无多少浮动,反而露出一抹不符年龄的老陈微笑。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不妨借这具新鲜的身子,来撩开从前没有见过的,大千世界,也包括那些或真或假的人心。
随着她的微笑渐渐变得平和,屋内突然飘散着一股馥郁芬芳之气,袅袅的飘向安菱鼻尖,她轻轻磕上眼帘,耳边有轻盈的脚步声伴着微微低泣。
安菱知道,是她娘亲进来了,那股子香味便是催魂香,鬼界最普通的迷香,然而对她这幅内藏异力的小魔女来说,那迷香就和屋外普通的花香一般,并无特别。
碍于这幅弱小的身躯,她还是装模作样的晕过去了。
“菱儿,不管你从前是谁,毕竟你我母女一场,我不忍看你伤心难过,跟着那个叔叔走后,一定要听话,要是有机会,就回来看看爹娘……”妇人细长的指甲顿在她柔嫩的下巴处,边说边用娟帕擦拭着眼泪,也不顾孩子晕过去听不听得见,絮絮叨叨的话好似永远都说不完罢。
安菱在心中苦涩一笑,没想到她这个曾经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女,居然还会有如此温软的三年,还会有人将她记挂,不舍。
她即便是被黎轩那个逆臣给杀了,也绝无遗憾了。
听妇人哭了好一会儿,屋外传来安郎催促的声音,安菱这才被妇人抱起加了一身红色褙袄和厚厚的白绒斗篷,头上盖着暖和的绒帽。
这一番零零索索下来,外面就催了好几遍。
妇人边迎合着外头的安郎边将眼泪擦干,抱着安菱这便走了出去,安郎早已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的包裹,见妇人抱着孩子出来了,这才将包裹递给黎轩随从的侍卫,不忍的看了一眼孩子。
黎轩伸出双手,淡淡的看着妇人怀中的孩子:“夫人,把孩子给我。”
妇人摇摇头紧咬下唇,露出一副极不舍的表情来,刚想挽留,怀里的孩子就被他一手抢过,妇人慌慌张张的追上去,却被身后的安郎给托住。
“娘子若是喜欢孩子,过几天安郎去觅一个来便是,莫哭了。”安郎把妇人揽入怀中,眼眶亦红了一圈又一圈。
望着黎轩的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淹没在皑皑白雪的尽头,只剩下两行深深的车轱辘时,妇人身子一软,便晕倒在安郎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