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85、182

　　佛境。
　　四方亭里，崇德大师和宇文墨对坐在下棋，夏满似蛇般逶迤在地，斜倚在宇文墨的腿上慵懒地看着远处的田野。青色的天空漂浮着团团白云，微风拂过，麦田泛起层层波浪。
　　寺里正在修补先前造成的破坏，到处都搭着脚手架，身穿灰衣的僧人们拿着工具叮叮当当敲个不停。崇德大师苦着脸摇了摇头：“老僧活了这么久，就数这些日子不清净。”
　　美玉老老实实的跪在一旁的蒲团上守着面前的泥炉烧水。等那水沸了，便提起砂壶滚了滚茶叶又倒掉，这才一盅一盅的盛了茶水端过来，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崇德大师拿起棋子，看着棋盘上的战局举棋不定。从棋盘上看，黑白两子胶着在一起，黑子貌似占据了极大的优势，白子却宛如一条恶龙在围捕中翻腾冲杀。
　　美玉奉好了茶，走到夏满身边盘膝而坐，同她一起看着远处。
　　佛境里原先有不少普通百姓，撒合辇破阵时放出了许多大妖将他们吞吃了大半，活下来的幸运儿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坚强的开始了重建的工作，继续他们的生活。远处的田野中有他们弯腰劳作的身影，还有些人在推着车运送材料，修补倒塌破坏的房屋。
　　美玉打怀里摸出来两个橘子，递给夏满一个：“呐，甜。”
　　夏满接过，轻轻用力掰成两半，尝了一口，酸的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起，不高兴地看着美玉：“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骗我？”
　　美玉嘿嘿嘿笑，闲适地伸长双腿双手往后撑着自己看着天边的云朵：“小满，你还在，真好。”
　　夏满的眉眼温柔了下来，哪怕是这一刻，先生还在，美玉还在，真好。
　　崇德大师终于落下了手中的棋子，棋盘上的阵势再度一变，黑子形成了围杀之势，轮到了宇文墨看着棋盘陷入沉思。
　　有风吹过，他握拳轻轻咳嗽了两声。
　　夏满起身拿起大氅温柔地披在他的肩头，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放在他肩头的手。
　　崇德大师看着宇文墨，他看见了他破碎的命脉，再看看他身后与夜藏共生的夏满，被噪音敲的满面愁容中越发增添了一丝愁苦。
　　宇文墨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若是他走了，眼前这个夜藏……
　　“这些日子，到处都是空间裂痕。”崇德大师暂时抛开了这份忧虑低叹一声，眼下还有更紧迫的事，“小的不过手指粗细的小洞，大的方圆数十、数百丈。最大的裂缝在白木林，虚空里长约百丈，吞掉了大半个山头，那处便是天机殿与我佛境弟子也不敢轻易靠近。”
　　如今空间裂缝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不知何时何地就会突然冒出，只要接触到裂缝，无论人、物都会瞬间被吸进去，许多人就这么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宇文墨将棋子放回棋盒中，对崇德大师微微一笑：“在下输了。”
　　白光闪过，石桌上的棋盘消失。宇文墨从怀里拿出一个焦黑的物事放在了石桌上。以前还能看见天空山川大地的山河盘，而今扭曲地厉害，如果定睛去看，能看见那些烧焦的地方时不时在清脆的裂响后，便生成一些细碎的缝隙。
　　崇德大师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檀越……”
　　宇文墨轻叹一声：“此事恐怕是我的过错。”
　　因为他频繁地使用山河盘回到过往重置现实，这才导致了现实世界的不稳定。而最后一次他利用兀离做催化时，曾想借用它的力量将撒合辇击杀改变过去，就在那时候紊乱了空间，导致原本就因反复重置的因果越发庞大混乱，最终反馈导致现实空间的崩裂。
　　山河盘里，焦黑的空间内部隐隐有电光闪过，就在白木林上空，清晰可见一道头发丝般粗细的裂痕，约莫一毫长短。美玉要再仔细去看时，那些画面又湮灭成了旋转的黑雾。眼前不过一方焦木罢了。
　　崇德大师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宇文墨身上的因果浓郁如黑夜，初时他还以为是夜藏的缘故，现在看来是因为山河盘。
　　宇文墨道：“只有先借寺里的大阵将其温养，缓其崩裂之势。至于旁的，再一起想想法子。”
　　崇德大师叹息道：“也只好如此。”崇德大师看向夏满，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施主，老衲有个不情之请。”
　　“不听。”夏满断然回绝，“你能这么客气地求我，必然不是容易办的事情，少不了要折损我，我不想听，也不想去做。”
　　崇德大师说不下去，美玉笑出了声：“师父，我早说过，你就是不信，非要试一试。”
　　崇德大师十分无奈：“罢了罢了。”
　　宇文墨不赞同地看着夏满：“小满。”
　　“我不想听嘛。”夏满偎到他身侧，“他还能有什么事情求我，山河盘用不上我，眼下的麻烦事，左右不过是孔雀河道和安城。孔雀河道有书院和天机殿的人守着，那些铜壳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看来看去，不就是要我去安城会一会望天？”她抬头看着他，不想让他看见她眼底深处藏着的哀恸，爱娇地偏头贴着他的胳膊，“我不想去和望天打架。”
　　萧氏皇族气数已尽，脱困而出的望天虽然被囚禁了数百年，和兀离羌尧不同，它正处于鼎盛时期，实力超卓。
　　“他小心眼，心思慎密又记仇。”夏满拨浪鼓一样摇着头，“我和他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井水不犯河水罢了。秃驴。”夏满瞪了一眼崇德大师，“你别想着算计我。”
　　崇德大师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望天一路南下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北面儿有夜藏，大家实力相当，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他在京城脱困时吃了一波人稍作补充后，就径直去了安城才歇脚。否则如今的京城，恐怕已是一座死城。
　　大金没了国师，兽神殿也无主事人，寻常的巫祭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大辽乱做一团，天机殿也腾不出人手来和他硬碰硬，正是望天肆虐恢复的时机，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崇德大师对宇文墨道：“檀越，佛境里的藏经阁收录了上千年的典籍，檀越不如暂时留在此处，或许能寻到法子修补山河盘。”
　　这等神器自然非寻常人寻常手段能修复，但是若能修补一二稳定住碎裂的空间，后面的事情再慢慢做也不急。
　　宇文墨收起了山河盘：“当年无念无为大师同萧氏皇族共同修建五源法阵，虽然是为了萧氏的气运和国运，但法阵也起了稳定和加固的作用，五源法阵被毁空间震荡，还是要稳定住才好。”
　　崇德大师道：“老衲便修书给齐司殿，请他着人修复法阵。”
　　一片混乱中，天机殿接管了原萧氏皇族的各级官府，上令下达，下面的官员无有不从，虽然情势依然混乱，慢慢地局势稳定了下来，整个大辽以天机殿为首渐渐恢复运转。
　　天机殿连同天机阵一起一分为二，地上出现了巨大而漆黑的伤口，整个创口宽约一丈，深不见底。巍峨的宫殿被切开，长年照不进太阳的大殿深处，如今也能洒进阳光。齐司殿便席地趴在那创口边的石地板上，拿着符文笔修补地上的大阵。在他身旁，大殿的地面上散落着十多个司监司祭，都在专心地做着同一件事情。
　　一道金光闪过，齐司殿的面前落下了一个纸做的符鸽。他将符文笔别在耳后，就着破裂的殿顶洒下的阳光展开看了看，信纸在他掌心间化作一道青烟。
　　西陵城的水源法阵虽然阵法被激发发了大水，但是羌尧还被镇压在西凉河底，法阵并无损伤；白木林的木源法阵被虚空裂口吞噬了一大半，眼下无法修补只能放弃；金源法阵在孔雀河道内，古战场的骷髅作乱，法阵肯定是出了问题，只是不知具体情形如何；火源法阵在西边的荒漠，沙漠深处的沙子已经熔融成了金红色的湖泊；土源法阵在嬴阳城的地下，击杀金眼妖蛛后曾经进行过加固，只是这次天机阵被毁肯定也受到了震荡。
　　数来数去，除了水源和土源两系的法阵情况稍微好一点，其它三个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齐司殿这些日子看着苍老了许多。他思忖片刻，请来了魏先生。
　　魏先生长揖到地：“司殿。”
　　“烦请先生带着傀儡去孔雀河道走一趟。”齐司殿将崇德大师的信告知，“古道内现下状况不明，需得进去探探虚实才知法阵运转如何。”
　　以往孔雀河道内可以进人，萧氏皇族古时作战还曾以此作为通道获得了大胜。然而几百年的时间流逝，这里已经一片灰白成为了死地，断绝了活人踪迹。
　　灵师虽然有法子暂时让自己进入死地中，但不可在里面久留，何况那里青铜古尸施虐正在交战中。
　　魏先生走后，齐司殿拿出一个大鹏的木雕，轻轻抚摸过它的眼睛后，大鹏迎风而起化作一个翼展数丈的朱色大鹏鸟悬空停在齐司殿面前。他迈步踩上鹏背，大鹏鸟在空中一个盘旋，顺着大殿殿顶的裂口飞出，向着西边的荒漠而去。
　　宇文墨去了藏经阁，美玉和一众弟子随崇德大师去做晚课。夏满孤身一人在通明寺里闲逛。
　　眼见这些小和尚们修补院墙上上下下运送石块砖瓦不易，夏满唤出了灼华。灼华走到院墙边摇身现出了本体，一株十数丈高的千面树垂下了万千枝条，下面的人只需将装满了石块砖瓦的竹筐递过去，灼华的枝条便将其送到了指定的高处。
　　夏满坐在草地上，撑着头看了一会儿前面的修补工作，她的身旁一座半人高的灰色石塔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夏满用脚尖踢了踢那灯塔：“别装死，同我说说话。”
　　灯塔嗡的一声泛起了淡青色的光芒，响起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不知姑娘想要知道什么？老朽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