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莱特葡萄园》斎子焉

4、第四章

　　等宾客们在花园里品尝了一些算是开胃酒的饮料后，皇室管家示意可以去餐厅用餐。
　　比特斯的食物远没有他们的葡萄酒那么诱人，但是这次的餐点显然用了不少心思，几乎每个人都能找到来自祖国的菜肴，甚至连配餐的沾酱都有不下五六种以供选择。
　　由于爵位，安德烈被安排和王子以及其他年长者们同桌。
　　露丝公主坐在另一张桌子的主位上，显然是为了让她和宾客们尽快熟悉起来而特意安排的。
　　安德烈的右手边是圣克罗雷公爵夫人，左手边是加菲尔德伯爵夫人，这位花花公子对好友乔伊斯使了个眼色：你一定没见过比这还凄惨的座位安排。
　　乔伊斯明白了他转头看左右的意思，连忙侧过身假装和妻子耳语，以防自己喷笑出来。
　　圣克罗雷公爵夫人今年已经五十七岁，脸上的皱纹不用细看也非常明显。
　　和加菲尔德夫人的浓妆相反，公爵夫人几乎没有涂脂粉，头发辫成辫子盘在脑后，用发网罩着，只有一个暗红色的羽饰点缀。
　　从安静这一点来说，她和格朗伯爵夫人很像。但是伯爵夫人的安静更多是基于信教者的一种自我克制。而她的安静，则是贵族式的矜持和骄傲。
　　她年轻的时候就被视为贵族淑女们的典范，现在上了年纪，更加受人尊敬。
　　安德烈习惯于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场合保持安静，只是静静地当一个听众。
　　餐桌另一边，麦隆公爵夫人微笑着问：“亚特伯爵阁下，听说我们的‘海洋之星’号是由您亲自参与设计的？”
　　亚特伯爵显然对这个话题非常热衷，他放下手里的刀叉，说：“那艘船是我和其他三位专家一起设计的，采用了东方战船的龙骨结构配合我们的坚固甲板，可以说是近三十年来最完美的一艘船！”
　　不过麦隆公爵夫人的用意显然不是要问船的结构和设计，她说：“去年夏天我受邀参加了‘海洋之星’的启航仪式，在船上度过的三天真是美妙无比。我丈夫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如果能有艘船让他时常出海闻到清新的海风，相信对他一定很有帮助。”
　　亚特伯爵笑了笑：“其实夫人，如果您出到外海的话，海风并不一定是令人愉快的。”
　　公爵夫人还是微笑：“没关系，我只需要一艘适合在内海短距离航行的船。”
　　“那样的船，据我所知，目前最出色的是卡特莱特亲王殿下的‘契约者’号。”
　　“哦？”公爵夫人带点疑惑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亲王殿下的船应该是很早以前……”
　　亚特伯爵点头：“‘契约者’号是八年前在伦麦维造的……”伯爵顿了一下，又说：“虽然这几年造船业发展得很快，但是要说内海船，仍然是‘契约者’号最出色。”
　　艾里欧王子听到，微笑着对公爵夫人说：“叔父的‘契约者’号主要是保养得宜，要说真正舒适的内海船，我更推崇伯爵阁下的‘蓝色风铃’。船身坚固又不失优美，尤为赏心悦目。”
　　亚特伯爵神色中显出几分得意，嘴上仍然不停地谦虚，和王子殿下互相恭维着。
　　安德烈坐在一旁单纯地聆听。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子的父母亲正是八年前过世的。
　　当时他刚刚从贝加德里皇家学院毕业，还没有受封爵位。有一段时间，几乎他每天外出应酬的话题都是关于比特斯皇帝夫妇意外身亡的种种揣测。
　　有人猜测是外交谋杀。但是一个沉迷于葡萄酒的国家，从台面上看，实在没有必要谋杀他们的王。
　　有人猜测是皇位纷争，这也是当时最被众人所接受的一种说法。
　　身为国王的弟弟，卡特莱特公爵的嫌疑最大。
　　八年前只有十二岁的艾里欧王子显然没有能力担当“国王”的重任，八岁的露丝公主就更不用说。王位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国王的亲弟弟——卡特莱特公爵身上。
　　也许是知道自己被怀疑，公爵拒绝登基。
　　然而国家不可能长期在没有元首的情况下运作，经过大臣们的再三恳求，公爵最终同意由自己来担负起国家的责任。
　　但是他仍然拒绝登基为王，只同意将自己的头衔改为“亲王”。意思是，他将以皇室王储亲王的身份管理这个国家，辅助王位的真正继承人，直到其有能力担负起王的重任为止。
　　他的举动受到很多人腹诽，大部分人都认为这种作法欲盖弥彰。显然就算他的称号不是国王，他的实际权利和身份已经和国王无异。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无意串谋王位，他在一次演讲后公开宣称，自己将终身不娶，全力培养兄长的遗孤，并且为比特斯奉献终身。
　　他宣誓的地点，在芙拉克达女神庙。
　　不管亲王是演戏也好，是真心也好，总之比特斯国内的人民因为特殊的宣誓地点而相信他是真诚的。
　　国外的评论家们虽然众口不一，不过在各方面的压力下终于有所收敛。加上亲王上任之后确实政绩显著，在强者为尊的政治世界里，就算是错，也能在一片叫好和欢呼中说成是对的。
　　安德烈默默打量着艾里欧王子殿下。
　　他是个刚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如果不是穿着上故意显老了一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脸庞和五官整体上还是没有脱开少年般的圆润和青涩，成年男子那种硬朗的轮廓很难在他脸上找到。
　　王子的仪态得体，举手投足言谈嬉笑都分寸有度。提起他的叔父时，王子彬彬有礼又巧妙地把话引向其他地方，看得出在社交上，他训练有素。
　　训练有素……么？安德烈用酒杯掩盖自己的冷笑。
　　王子殿下和他的未婚妻并肩而坐，偶尔有几句交谈，看不出是热恋中的人。
　　不过安德烈不以为意，因为皇室里所谓“情投意合”的婚姻，通常都是两大家族或者两大势力的“情投意合”。
　　前菜过后，服侍们换上了葡萄酒搭配正餐。
　　这种时候，一般就是考验贵族们对酒的品味的时候。不过仅限于男性，夫人和小姐们如果刻意卖弄对酒的了解，很容易被认为是没有教养的“女酒鬼”。
　　安德烈欣然地饮下一口，然后静静等待。
　　从在场的资历和身份看，由亚特伯爵来报出酒的名字和年份显然是最恰当的。不过可惜，伯爵虽然醉心于历史文化地理气候等等科学知识，但对酒，他实在没有什么深刻的研究。
　　乔伊斯偷偷对着伯爵低语了几句。
　　亚特伯爵很高兴地赞叹：“怪不得这么香醇，原来是闻名遐迩的‘芙拉克达神赐之酒’，口味非常好，非常好！”
　　“芙拉克达神赐之酒”是专指由芙拉克达神庙内结成的葡萄酿出来的酒。
　　神庙不是专门种植葡萄的地方，所以每年成熟的能够用来酿酒的葡萄很少。因此“神赐之酒”在比特斯人眼中是非常珍贵的。
　　安德烈恍然大悟，难怪年纪轻轻资历尚浅的拉尔夫子爵被特意安排坐在亚特伯爵身旁了——子爵的任务就是正餐试酒时耳语一下。
　　他对好友抛去一个促狭的笑容。
　　乔伊斯偷偷耸了耸肩膀。

　　用过餐后，众人又回到花园。
　　方才一直静默无声的加菲尔德伯爵夫人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和圣克罗雷公爵夫人，麦隆公爵夫人以及拉尔夫子爵夫人围坐在一起。
　　安德烈看着加菲尔德伯爵夫人快速翕动的嘴唇，忍不住伏在乔伊斯肩头喷笑。
　　“安德烈？你在干什么？”
　　安德烈把好友肩部的衣服拍平，忍住笑说：“我在想，既然仪态要求女人不要张大嘴说话，那么能够控制横向宽度而发展为纵向嘴唇发音的人，是不是应该给予一些赏识。”
　　乔伊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顺着安德烈的眼神看过去，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公爵阁下，你这么做很失礼……”
　　两个人乐不可支的样子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艾里欧王子和维克多•诺尔子爵走过来向他们打招呼。
　　乔伊斯立刻收敛了笑容，很恭敬地行礼：“殿下。”
　　王子水蓝色的眼睛透露出一丝好奇，问：“我看到二位好像在说什么很有意思的话题。”
　　取笑一位女性已经很不绅士了，安德烈不会傻到还公开自己的所为，他说：“我和乔伊斯是同学，刚刚在说我们求学时代的旧事，忍不住笑出声打扰了各位。”
　　王子微笑：“我也很向往那种和同龄人一起学习的氛围。”
　　安德烈直觉中对这个青年并不讨厌，所以很随意地和他闲谈了几句。
　　王子走后，乔伊斯小声说：“你最好和我们的殿下保持一点距离。”
　　安德烈挑起眉反问：“为什么？”
　　乔伊斯瞥了他一眼：“为了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