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妹》钟无非

1、第一章

　　院子里有柔和的草木香气，郑衿如今还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在这安静而祥和的后院中她安逸的睡着了。旁边的丫鬟年岁也不大，替她轻轻打着扇。

　　有一个婆子从侧门进来，低声道，小姐睡了怎么也不送进屋里去？要是着凉了可有得你受的。

　　郑衿睫毛动了动侧了身来，迷糊的睁开眼睛，：“奶娘，我要吃的奶糕可做好了？”

　　那进来的婆子眼神柔和，道：“正想来叫小姐呢，好了好了。这初秋天气虽然凉爽些了，但也不宜贪凉，小姐要午睡还是去屋里妥当。”

　　郑衿嘟了嘟嘴巴，道，正是要这秋高气爽的时节，在屋子里睡总觉得闷闷的不自在，偏在这愿意惬意得很。她翻身爬”起来，身上着一件粉色的薄衫，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脸庞儿肉团团的，正是招人喜爱的年纪哩。

　　奶娘领着她去了假山后面的凉亭吃奶糕，交待给贴身丫鬟两句话，自己又离开了。

　　郑衿现在不过四岁，腿短得很。坐在亭内的椅子上，双脚还够不着地，她晃着腿，一边吃着奶糕。丫鬟见她吃得开心，替她又倒了一杯茶。

　　凉亭住在假山之上，许多院中风景尽收眼底。她用调羹喂了半勺在自己嘴里，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二哥？

　　她的二哥其实是郑家大房的庶子，平日里低调老实，也爱带着她一起玩。今日二哥不是要去进学吗？难道回来了？

　　郑衿想着这里离二哥也不远，便想叫二哥上来吃奶糕。“二哥，二哥。”

　　二哥似乎是听到了，抬起头来略微
　　朝着郑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很快低头离去。郑衿便失望地叹了口气。

　　丫鬟见她皱着眉头，好笑得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恼说给奴婢听听。”

　　“”刚看见二哥了，叫他不应呢。”

　　“许是没听见吧。”

　　吃完了奶糕，由丫鬟带着去消食。郑衿虽则才四岁，但作为二房独得的一个孩子，自是被看重得很。如今已经请了先生来教她识字念书了。

　　今日先生不来，她得了半日空闲，下午父亲却还是要考她功课的。

　　“待会儿我回去要温书。”

　　郑衿说完便在脑海中回忆先生教过的篇目，一篇还未背诵完便听见有人急急的喊道“快些走，大少爷没了。”

　　郑衿着丫鬟找了个人去打听情况。大少爷是她的大哥，是大房嫡出的少爷。他的身子从年前就开始病歪歪的，拖到现在也没曾想会去了。

　　丫鬟回来证实了这个消息。郑衿连忙吩咐，要赶紧回去。果然一回去母亲便给她换了身肃静的衣裳，领着她去正厅。郑衿的祖母满脸肃容，郑衿看见二哥站在对面，低着头。郑衿没听到祖母说了些什么，眼睛巴巴的盯着二哥，心里有些烦恼，二哥为何方才不理我？他明明听到了。

　　正想着，忽然见二哥抬头，目光望向她。不是往日温和的模样，反倒有些凌厉。

　　人群散后，郑衿的娘要带她回去，郑衿不肯。她看见二哥就在前面，想亲口问他。

　　“宣儿，你等等。妹妹找你。”

　　郑衿的母亲不欲她乱走，府上才出了这样的事，怕惹得郑衿祖母不快，便叫住了前面的郑宣。

　　郑宣停下脚步，郑衿立刻追上去，道：“二哥，今日叫你你怎么不应呢？厨房给我坐的奶糕，上面撒着葡萄干，特别甜。”

　　郑宣面色淡然，道：“衿儿几时看见我的？我是听见大哥出事方才才从学堂回来”。

　　“是吗？”这样一想郑衿又觉得似乎解释得通，原来那人根本不是二哥！这样一想她又开心了，拉了拉二哥的衣袖道：“那二哥明日来吃奶糕，我给你留着。”

　　郑宣摸了摸郑衿的头顶，笑着道：“好，二哥有时间就来。”

　　郑衿的母亲看了郑宣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忧虑，道：“这几天府里事多，你可千万别乱跑。”她不喜欢郑宣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的模样，谁知道心中是怎么想的？

　　然而郑宣第二日没有吃到郑衿的奶糕。郑衿失踪了。

　　据丫鬟说，她是在深夜失踪的。外头有丫鬟守着，就打了个盹，没有任何声响，郑衿就不见了。

　　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嘴里发出的只有含混不清的咿呀声。外边驾车的见她哭给了几个巴掌，后才发现这伶俐的小姑娘居然是个哑巴。

　　可惜了，本以为能卖个好价钱的。

　　乘着夜深，这贩卖人口的马车急急的从京城驶出，不知将通往何方。

　　郑衿在这马车上看起来年岁最小，别的大约都有七八岁左右了。

　　四岁的郑衿坐在马车上。她根本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母亲已经哭断了肠。她自己也哭了几场，咿咿哦哦的。

　　郑衿哭累了，眼泪都干了。她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粗布衣裳，同旁边的几个差别不大。坐在她身边的是个长条脸的小姑娘，用袖子替她揩了揩眼泪，小声道：“别哭了。我妹子也你这般年岁，我娘看她还小，就卖了我换的钱。弟弟今年要念书了，家里没钱。”

　　郑衿茫然的看着这个姑娘。她这是被卖了？而且现在的她不会说话了。

　　外面夜色浓重，车轱辘的声音响彻耳际。

　　郑衿的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此时此刻，家里是怎么样的？母亲发现她丢了该着急了吧？从小就她这么一个孩子，眼珠子似的护着，就算大房三房嘲笑她们二房没有儿子，母亲也还是疼她爱她的。

　　一路上旁边比她大些的女孩子见她说不出话也格外照顾她些。

　　“来，喝点水吧。”旁边的姑娘叫兰花，她约莫十岁左右了。因为家里姊妹兄弟多，所以照顾起人来也显得利落些。见郑衿耷拉着脑袋，眼泪汪汪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拿了水壶自己喝了一小口，又递过去让郑衿喝。

　　郑衿垂头看了一眼，这壶擦的发亮，倒不会不洁净，就是兰花刚抿了一口，她再喝的话便有些接受不了了。从小娇养着的小姑娘何时需要这样了？

　　兰花见她犹豫，不禁甜甜一笑，道：“你别担心，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干净着呢。喝吧，这一路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郑衿凑进壶口喝了一口。甘甜的山泉水涌入喉间，那种火辣的刺痛感缓解了。郑衿对兰花报之一笑，想说声谢谢。嘴唇张了张，却发出了一串囫囵的声音，像是被什么阻碍着，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郑衿这才彻底相信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兰花立刻就明白了，歪着头有些遗憾的问道：“你不会说话？”看到郑衿点头之后，又说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还在想父母是怎么舍得把你卖了的。不过这也是好事，你生的漂亮却不会说话，外头的人如果要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人家还不会收呢。正好去那些富户家里去当丫鬟。你跟着我，我照顾你。”

　　那种地方？郑衿年岁虽然小，但一点即通，之前大伯就是去了花楼找了姑娘，把大伯母气得直哭。想到这里，郑衿慌忙拉住兰花的袖子，极力找寻一点安全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连自己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眼下身上穿着的也不过一件粗布衣裳。

　　夜里渐渐冷了，她紧紧的偎着兰花，终于在惊恐和怀疑中睡去。就这样过去了几天。赶马车的人把她们集中放到一个屋子里。先选了一批模样出挑的领走了，目光投在郑衿身上时，有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郑衿一个瑟缩，赶紧往后躲了躲。

　　等那群人走了，屋子里剩下的不过十几个女孩儿，都各自蹲着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兰花扯了扯郑衿，把她领到一个角落，小声跟她说：“走得这几个估计是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的确都是些好模样的。郑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脸色发白。

　　又过了好些天，那群人又来了。却不挑人，直接挥挥手让所有女孩儿都跟他走。
　　“今天可是金陵的大户罗家选丫头，选不选得上就看你们的造化了。”他的嗓音里面带着一股沙哑，是长期抽烟叶子留下的。

　　郑衿抬头观察这个人，见他满脸的胡须，毛发出奇的茂盛。鼻梁左边眼角之下长着一颗很大的黑痣。

　　金陵罗家。也就是说此地是金陵了。她还小，从未踏出郑家半步，但这金陵在南，郑家在北，她已离家太远。

　　一群女孩儿个头参差不齐，数郑衿年纪最小，个头也最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