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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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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太空的真空环境是不能传导声音的。静,是宇宙的一切。
如同涟漪平复的湖面,此时的宇宙空间如此之静,以致于根本看不出几小时前这里发生过激烈战斗的痕迹。
静,阿雷鲁亚感觉有点窒息,但仍尽力使自己呼吸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任何杂音都有可能破坏眼前的场景:十几步远处,帖里亚独自斜倚在舷窗上,静谧得几乎要与窗外无尽的昏暗融为一体,飘动的紫色发丝和剔透的血红双瞳是幽暗中唯一的亮点。
哈雷鲁亚,你看见过吗,这样的帖里亚?我是第一次见到,总感觉……和平时孤傲的他,很不一样……似乎有一点……
凄凉。
为什么是这个形容词?哈雷鲁亚!
至于为什么,你干吗不去直接问问帖里亚呢?阿雷鲁亚,既然你这么在意他。
“你打算就这样躲在我背后看多久?”帖里亚不知何时已经转向阿雷鲁亚藏身的那一边。
“你早就发觉了?!——千万别生气,帖里亚,我没什么意思,只是……”阿雷鲁亚面对帖里亚压倒性的质问时总是不免语无伦次。
“只是想问我‘你怎么了’。”
“……你……知道?”
“哪一次你不是用这个作为和我的对话的开场。”
“……”
短暂地犹豫沉默了几秒钟,阿雷鲁亚还是决定把心里所想的对帖里亚说出来:“别再自责。作战计划难免有意外……大家都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责备你!”
“洛克昂和刹那未必会这么想。”又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把阿雷鲁亚噎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时光倒流,情景回放。这次针对“三位一体”众的作战从策划到实施历经半年,可以说是皇小姐从初次和“三位一体”会面后就开始考虑的。就在六个小时之前,在UNION的FLAG王牌机师格拉汗姆高级上尉和人革连的“俄罗斯暴熊”谢尔曼中校的协助下,被EXIA引入伏击地的“三位一体”看来已经被打得只剩招架之力,接下来只要收紧包围圈即大功告成——是VIRTUE发出的一道严重偏离瞄准目标的高浓度GN粒子光束打乱了阵形。灵敏的THRONE EINS立即捕捉到这一难得的间隙,与THRONE DREI合体,GN火炮筒功率最大化;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THRONE ZWEI,FANG的火力几乎全部集中到VIRTUE方向。而诡异的是,如此危急时刻,原本防御系统就存在不足的VIRTUE闪避速度居然迅速下降,并且GN手持式火箭炮的瞄准率依旧没有好转,近在眼前的THRONE ZWEI在高密度连续火力猛击下毫发无伤。
“帖利亚,怎么了?受伤了吗,累了吗?”洛克昂用通讯器焦虑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刹那,你来牵制THRONE ZWEI!阿雷鲁亚,掩护VIRTUE!”
不等EXIA和KYRIOS执行,THRONE EINS已经调转炮口——DYNAMES的GN狙击步枪瞬间被红色的GN粒子光束贯穿爆炸,正欲上前援助的格拉汗姆上尉被THRONE DREI的GN光束军刀横断去路。
身前是THRONE ZWEI企图从VIRTUE处突出重围,背后是合体后的THRONE EINS和THRONE DREI炮火所及之处便是灰飞烟灭,这样进退维谷的战局,即便是在战争中成长的刹那也颇感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可以徘徊,刹那依旧选择了服从洛克昂的指令,EXIA转移至THRONE ZWE旁侧,开启GN复合式剑枪装,一手采用GN步枪对THRONE ZWEI本体射击,一手挥舞GN长剑甩开FANG的缠斗。
一阵强烈的爆炸冲击从背后袭来,力道之大几乎把EXIA掀翻——KYRIOS的GN盾牌破碎成数截,VIRTUE的一只肩扛式GN加农炮连同手臂也应声而落——到底是忙中出乱,阿雷鲁亚都没看清倏然闪到自己和VIRTUE之间的是什么,本能地用盾牌一挡,事后想来大约是VIRTUE的加农炮被FANG击中爆炸产生的残片弹射到盾牌上造成的。刹那勉强稳住机体之后,惊觉自身已完全暴露在THRONE EINS的攻击范围之内。
红色GN粒子照亮了这一宙域战场,爆炸和震动无声地进行着——“三位一体”众在重创EXIA、DYNAMES、KYRIOS以及VIRTUE以后,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全速脱离围攻。皇小姐半年来付出的心血就此告结。
记忆回放结束。深知帖利亚素来以完美主义要求自我的阿雷鲁亚虽然内心在清楚不过:对自尊心无比强烈的帖利亚而言,任何安慰听起来都形同讽刺。尽管如此,他仍忍不住打搅此时的帖利亚,因为:“你或许根本不想听我说话,不过,帖利亚,我……不愿意看见现在你这模样!宁可你打击我挖苦我贬低我,就像平时那样,我都心甘情愿,只要……别流露出这个神情……我看着就心痛!”
帖里亚淡然地看着阿雷鲁亚,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呐,阿雷鲁亚,当时会如此失态,是因为,我看不见了。”帖里亚的语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一般,对阿雷鲁亚道出了事实真相。
阿雷鲁亚倒吸一口冷气,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他试图保持镇定,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没有任何征兆,一阵刺痛,然后眼前的所有都被黑暗覆盖了,我只能凭直觉射击,”帖里亚的话语字字如钢钉扎在阿雷鲁亚心间,“过了好一会视力才逐渐恢复,但是仍旧视物不清,看在眼里的全是模糊的色块。”
“帖里亚,”阿雷鲁亚艰难地蠕动嘴唇,断断续续地,“大概……是太辛苦了……最近的任务太紧……给你添加了不少压力……”
帖里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同情的神色:“其实很早就有预兆了。那次被你们发现并制止的自残,还有印象吧,那时刀在手腕上割得那么深——我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血喷溅到嘴里,味蕾也没有受到刺激。后来你帮我换药的时候,消毒剂就在面前,但我的嗅细胞对于这个过去我深恶痛绝的气味根本没有反应。感官功能急遽退化,看来是说明,我的使用期限已经到头了。”
忽然之间,阿雷鲁亚感到心里有无名的火在灼烧:凭什么!帖里亚已经遭受了这么多,凭什么还要继续让他不得安宁!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阿雷鲁亚,哭什么,不觉得很失态么,”不是帖里亚提醒,阿雷鲁亚完全不会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胡乱地抹去眼泪,阿雷鲁亚沙哑着嗓音对帖里亚:“抱歉,帖里亚……我没法对你撒谎,我试着去理解到底怎么了,但真的不能接受……我要怎么祈祷,上天才会对你宽容一点……看看发生在你身上的,帖里亚,我……”
帖里亚隐约感觉内心深处某种坚实冷硬的东西正在土崩瓦解,阿雷鲁亚对他目前所处的凄惨境地的指责,使他由衷感到欣慰——霎时间的感动使他心生一种想要跪下来俯身亲吻阿雷鲁亚脚趾的冲动。帖里亚方才清楚,自己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和同情,他只需要能与自己并肩面对残酷现实的人,比如阿雷鲁亚。有了这个念头,帖里亚不觉想要向阿雷鲁亚靠拢一些,可是才一抬脚,整个身体便不听使唤地往后倾倒。
忽然之间,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及时圈住了帖里亚。阿雷鲁亚,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吗……帖里亚心底涌出一股暖意,罕见地没有表示不满,反而把全身重心都放到环抱着自己的阿雷鲁亚身上:“真的是没用了啊,好像平衡系统和协调性能都成问题了。像不像断了提线的傀儡,阿雷鲁亚?”
回答帖里亚的,是越发拥紧的怀抱。巨大的痛苦使现在的阿雷鲁亚可以做他最想做的事情:和帖里亚在一起。帖里亚的生命之烛即将燃尽,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改变的只有阿雷鲁亚对待现实的角度。此时阿雷鲁亚的内心第一次不再犹豫摇摆不定,他的决意如此清晰而坚定:往后得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否则对帖里亚来说也许就晚了,对于自己而言也可能晚了。很久以来,这是头一次阿雷鲁亚忘记担心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决定。
“现在我有点意识到,我一直在尽力保持一种幻象,那就是使自己所作的一切尽善尽美,一直为VEDA做着‘正确的事’,忽略了真正对自己重要的事。”帖里亚扭过脸,万分平静地注视着阿雷鲁亚灰色的瞳孔。
要发生什么事了。阿雷鲁亚瞬间感到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也困难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虽然目光从未从帖里亚身上移开,可阿雷鲁亚却好像能看见汇聚成一个狭小空间的整个宇宙——以及身处其中的他所珍视之人与世间万物。
帖里亚张嘴,问了那个酝酿已久的问题:“阿雷鲁亚哈普提斯,如果有一天,我已经受够了,并且做好准备离开人世,你会帮我去吗?”
帖里亚停下来。静极了。四目相对,沉默依旧。阿雷鲁亚的心情远比所处的环境更静,他知道帖里亚的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但先前的恐惧不再成为困扰的因素。
帖里亚怀疑自己这么冒失的提问会否吓着阿雷鲁亚,其实,他自己也深感吃惊。不过,就算心知肚明死之将至,大声说出这一事实就会促使死神的脚步加速么?帖里亚不这么认为,任何生命只要能活下去都想活着,他也未曾放弃生存的希望,即便是自残,也是意在通过伤害自己重新激起感官系统的复苏。帖里亚只不过承认了一个真理:不管自己愿意与否,总有一天死亡会降临到头上;承认自己将死不会加速死亡,同理否认这一现实对改变命运也无济于事;事实已定,唯一的选择就是看看还能再做些什么。
阿雷鲁亚还在和帖里亚对视,他的眼里盛满了柔情。帖里亚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终于,阿雷鲁亚说:“我决不放弃任何努力,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将尽己所能——假设最终我没能成功,帖里亚你刚才所提出的,我也愿意帮你达成。”
欣慰一下子席卷了帖里亚,他终于能够对抗为时不多的未来了,而且还有阿雷鲁亚一起去直面。现在帖里亚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地再承受一切。
“阿雷鲁亚,对不起。”
“为什么?”
“似乎……总是在逼你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
“不是这样!帖里亚,还不明白吗?只要是你的事……”
“那么,谢谢了——包括以前的很多。”
“没事,生命本来就是一场等价交换。”阿雷鲁亚内心也逐渐明了:真相经常来势汹涌、刺痛心灵,却无法改变,唯一有能力改变的只有自己的态度——做错事、不被爱还有死亡都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面对它们的惶恐也时有存在;若直面恐惧的,或许有机会战胜它们;必须竭尽全力真诚地对待自己、对待爱人、对待生活,唯有如此,所体味到的生命和所得到的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世界把我们和‘三位一体’视为威胁而团结起来,CELESITAL BEING的目的似乎是达到了,而我却对自身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帖里亚在阿雷鲁亚的怀里彻底放松下来,絮絮着,“结果被洛克昂看出来,于是我们聊了很久。具体谈了什么,现在记不清了,不过感受到还是有人陪伴着自己,不至于孤军奋战,这样心情就舒畅许多。还有上次你们三个阻止我自残,那句话‘如果可以把握,就不称为时间’,让我一下清醒过来——现在感觉我开始有一点了解‘时间’了——时间能让我学会体会,学会铭记,学会说FAREWELL。”
阿雷鲁亚无声地点头,帖里亚的思想显然已远远地超越了他,他只能祈祷自己能赶上帖里亚:“帖里亚……既然你的感官已经退化……刚才又是怎么发觉我在角落里看你?”
贴里亚偏过头,把耳朵靠在阿雷鲁亚左胸底三肋第四肋的位置上,倾听从中传出的生命跃动的节奏:“在我回答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不论我身处何处,你都能找到我?”
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自明了,这一刻阿雷鲁亚沉醉了,他细细咀嚼着这种美妙:不用说什么,不用期盼什么,自己能活着就是幸福,帖里亚能活着就是幸福。阿雷鲁亚屏住呼吸,让此时的欢乐保留在体内,这样,在今后黑暗无尽的日子里,它就能丝丝缕缕地轻飘而出,带来意外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