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把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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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别急着走嘛，默森先生。我最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怎么都想不通，正想请默森先生为我解答呢。”佩利逼得很近，一手支着窗框，手臂贴着珀西耳畔，这架势几乎要把珀西半圈在怀里。珀西不得不后退半步，背都紧贴上窗棱了，这样才避免两人鼻尖触碰到彼此。
耀眼的宝石蓝包围了柔雅的粉蓝，如同宝石般深邃的午夜势不可挡地逼近侵吞午后柔亮的晴空。
珀西索性向后倚靠着窗棱，微微仰头，以便和面前的人再稍稍拉开些距离，但这样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迎接或者期待着强霸的欺近，他感到被强势浑厚的气息包围着，不同于王都中纨绔子弟身上柔糜熏暖的麝香，佩利的气息带着冰雪海岸明净的凛冽，还隐隐有锋锐的威煞。
这气息，显然是身经百战的锤炼。珀西意识到冒牌游吟诗人其实也是一位战士，某种程度上的勇士，他独自一人手刃一名夜鸦和整整一个侍卫小队。珀西原先相当欣赏这种古代英雄式的胆识、英勇，带着古老传说的浪漫。在发现玫瑰大盗被栽赃前，珀西甚至萌生了结交之意。这幅高贵俊美的相貌，颇有几分古代传说中战神的威仪，周身隐隐散发出既让人敬畏又让人莫名信赖的气场，仿佛让周围也染上爱、正义、温暖的光。
幸亏及时了解这家伙的底细，珀西想，否则真是会被这副好相貌骗过去了。也许在战场上，他会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可惜了，如今却是成天在阴谋诡计里打滚。
“哦？能为佩利勋爵解答疑难，实在是在下的荣幸。”珀西微微侧头，低垂下眼帘，掩饰了眼中的锐意。
这冷淡的疏离在佩利眼中却是一派不胜威逼的弱态，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佩利收敛了几分气势，情不自禁想要抚摸眼前那柔软的黑色鬈发，他克制地把抬了一半的手顺势握起，掩在唇边清咳了一下。
“咳，是这样的，”佩利神色严肃起来，“你托付烈焰湾船队运送的石料已经如期运到了。”
“默森家在温泉堡的分行已经预付了全部货款。”珀西不假思索回答，这冒牌游吟诗人搞什么鬼，默森家又不欠他钱。
“呃，当然，当然，默森家的信誉一向比金子还贵重。”佩利展颜露出迷人的笑容，“工程事关重大，我亲自去码头看了一下，发现所有满载船的吃水只有二分之一。”
珀西一挑眉，冒牌游吟诗人有些门道，难道他看出来了，一般贵族怎么会懂这些？“嗯？那有什么问题么？”珀西不露声色，淡然问道。
“设计图稿上标示了内壁、拱顶下承重券所用到的斑岩，会在工程中期运抵。大陆顶级的流晶斑岩产自咆哮谷和烈焰海湾交界处，质地紧密，满载吃水会到达三分之二；但你这批石料却是从温泉谷运来的，吃水只有二分之一，我好奇去验了一下，发现都是普通货长斑岩，市面价格只有流晶斑岩的一半啊，但你向戈登的报价却是——顶级斑岩的价格。这批石料里面还有一部分是——石灰岩，这是最普通廉价的石料了。默森先生，这个问题能为我这个外行人解答一下么？”佩利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蓝眸中精光四射。小奸商胆子不小，连修缮宫邸的款项都敢多报一半价格，小狐狸好大的胃口。
这一瞬，佩利恍然觉得眼前淡泊的身影仿佛散发出清冷的剑意，那是一位学者书卷气的战意。珀西面色不改，直视着佩利，目光沉静澹然，“佩利勋爵，看来需要为您讲解一下地质岩层学的基本常识，”珀西顿了顿，在“基本常识”这个词上加重语气——
（以下这一大段话是珀西用来糊弄佩利的，阅读感极为不适，读者可以略过）
“布列忒尼大陆通用语‘斑岩’一词来自古大陆语的演变，因此凡是内含石英斑晶的岩体都被称为‘斑岩’，在教堂和宫邸建筑使用的顶级石料中，流晶斑岩是顶级斑岩！火晶斑岩是顶级斑岩！花晶斑岩是顶级斑岩！星碎斑岩是顶级斑岩！角闪斑岩是顶级斑岩！石英斑岩是顶级斑岩！长斑岩在建筑学中也默认为‘顶级斑岩’！其中火成斑岩又分为浅成岩、喷成岩、深入岩；这批石料中还有斜斑岩、条斑岩、正长斑岩、斜长斑岩、闪长斑岩；这些都属于顶级石料；除此以外，黑斑岩、云母斑岩、粗斑岩这些属于次等石料，在设计图稿上也标注过，麻烦您仔细看一下，关于顶级石料的问题，您现在清楚了么？”珀西一气呵成讲解一通，笑望着佩利，如同富有耐心的老师一脸慈爱怜悯地看着一位愚钝的学生。
珀西语速极快，但每一个词都平稳柔和而清晰。一大段话一会就结束了，如同一阵夹杂着无数炫彩斑斓的风轻柔拂过，佩利一时间完全蒙了，一时间满脑子嗡嗡嗡嗡全都是“顶级斑岩”，什么岩？什么火？什么长？佩利实在很想把揪住这家伙衣领大吼一句：他地狱的，给老子说人话！他恍惚了片刻，甩甩头，“等等，但顶级货，流晶斑岩......”
“顶级流晶斑岩质地这么重，用来搭拱顶内壁，还有什么石料可以承受它的重量！不用一年就会墙体开裂，坍塌！”珀西忽然厉声抢白，目光沉沉逼视佩利——“佩利勋爵！您是想谋杀陛下么！”
“我....”佩利心中倏然一惊，珀西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直刺胸中，仿佛把深埋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秘密呼啦一下全部敞开在白日天光下，一瞬间佩利严丝合缝的表情裂开一丝错愕惊慌。
就像被强敌精准击中要害后，丢盔卸甲的败军之将手忙脚乱仓皇寻找突破口，却进了敌军的腹地，佩利慌不择路竟和珀西这位石匠行会首席委员争辩起教堂建筑的专业问题，他急促慌张地辩道，“但我记得多年前烈焰湾船队承运过流晶斑岩，是运到王都修建教堂的。”
“游吟诗人周游列国，难道就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教堂坍塌么，”珀西嗤笑道，黑眸中仿佛燃起黑色火焰，灼灼闪耀，璀璨夺目，他施施然步步紧逼，佩利步步后退——
“神圣纪元7年，东区教堂坍塌；神圣纪元8年，南区教堂坍塌，龙堡可拉尔镇教堂坍塌；神圣纪元9年你们烈焰湾拉夫尔镇教堂坍塌；神圣纪元10年温泉堡贝克镇教堂坍塌，菲斯修道院礼拜堂坍塌；神圣纪元13年霹雳堡的曼德菲斯城教堂坍塌；神圣纪元15年临湖城教堂坍塌；神圣纪元16年临湖城新教堂坍塌；神圣纪元17年王都郊外溪流小镇教堂坍塌，2个月后北区教堂坍塌，马修就在里面当时差点被砸死，这就是为了追求接近天堂的高度付出的代价！能让虔诚的羊羔立刻上天堂。”
珀西一开始语速沉缓，渐渐越来越快，等他历数完神圣纪元所有的教堂坍塌大事记，佩利已经被逼到另一侧的墙角，后背都贴到墙上了，珀西气势喧盛，仿佛一挥手就能招来历年坍塌教堂排山倒海的亡魂。
“嗯？佩利勋爵？现在，您能够理解这个——简单的问题么？”珀西笑容可掬，一副循循善诱的慈祥师长派头，“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建筑业默认不会再使用特别重的石料来搭建拱券。您明白了么？”哼，想跟我斗！珀西心中冷哼，还是乖乖回家弹琴唱歌讨好权贵吧，这种技术性问题对我们的游吟诗人来说太复杂了，切，何况还是个冒牌的。
珀西才不会告诉这家伙，承重问题已经从技术层面解决，建筑师们可以在外墙搭建飞扶壁来从侧面产生侧推力，从而分担穹顶重量。他笃定佩利只是一知半解，一定会被一箩筐的专业名词唬住，果然如此。不过还是得防止这家伙去找其他专家求证，回头得跟石匠行会通个气，珀西暗自思拊着。
“这....原来....原来如此......”佩利的气焰被完全杀灭，眼前的珀西仿佛周身绽放明璨光华，不可直视，明明两人身高差不多，佩利却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在珀西面前矮了一截，珀西气势沉稳如山，层层论据信手拈来，已经把佩利砸得哑口无言。佩利都退无可退后背紧贴到墙上去了，珀西却更逼迫近来，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触碰到一起了，佩利都可以从那双黑亮明澈的眼瞳中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的游吟诗人，您——还有其他问题么？”珀西风度翩翩退开几步，优雅地摊开双手。
“不，等等，但是，报价......”忽然佩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过此时在珀西的气势面前他反倒是有些心虚了。
这确实是关键问题，看来还是没绕过去，这位冒牌游吟诗人实在顽固难缠。
珀西稍稍侧头，轻轻叹了口气，面露出淡淡无奈之色，姿态闲雅地斜睨着佩利，黑眸中却泛着幽深的笑意，像是深夜和月光私会的湖水泛起的微澜，勾得佩利心湖涟漪层层荡开，一时间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我的游吟诗人，您可真细心，可是，您确定真的想知道报价的细节吗？”珀西的话中有着明显的斟酌之意，面上却带着轻柔的浅笑，那语气像是正在向情人为难地解释赴约迟到的原因似的。
佩利深呼吸了一下，稳住了呼吸，也定了定心神，恢复了几分镇定，他微微昂起头问道，“哦？默森先生有什么不方便告知的么？”
珀西目光闪了闪，一副留意四周有没有侍从会进来的样子，佩利见状立刻斩钉截铁道，“珀西，你放心，相信我。我保证任何秘密都出不了这间屋子。”
佩利期待地看着珀西慢慢走近来，心中隐隐雀跃起来，马上就要可以分享到他的秘密，得到他的把柄在手，可以让他从此不得不仰赖依靠烈焰湾家族，想到两人的关系因此可以更近一步，佩利心中竟不合时宜地泛起一丝丝甜意。
他们的距离确实非常近了，珀西几乎紧紧贴上他才停下脚步，当珀西的脸凑近过来，佩利几乎以为他要亲吻自己了，但珀西只是凑到他的耳边，佩利甚至可以感觉他柔软的嘴唇几乎都要碰到自己的耳廓，“我的游吟诗人，”珀西悄声道，温热轻柔的呼吸如同春夜的柔风撩绕在鬓边耳畔脖颈间，佩利沉稳的呼吸又开始有些凌乱了。
“您常年在外游历难怪您不知惯例，默森家只是小小的承建商，能决定的事并不多，这个报价可是戈登子爵一手经办，由财政官大人亲自核定，这位财政官大人，你知道是谁么？他可是塔伯元帅夫人的弟弟。难道您对众位大人的核定可有异议？”
一提到那位塔伯元帅夫人，佩利心中立刻唤起那个难忘的夜晚所有难堪的记忆，不由得面上讪讪地，尴尬地含混道，“哦，是，是那位大人，知道。”
珀西稍退开半步，曼斯条例地为佩利抚了抚衣襟褶皱，黑眸中笑意越发幽深，“在王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很麻烦，您说是么？”
见佩利又羞又恼，却强作镇定发作不得的窘迫相，珀西也见好就收不逼他了， “佩利勋爵，谢谢您的款待，在下去施工现场了，告辞。”珀西向他微微躬身，施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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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森家的马车在街道间飞驰，车厢中铎恩望着坐在对面的珀西，总觉得珀西从烈焰湾行馆出来后就周身散发着冷意，“怎么了？珀西，佩利这家伙是不是要对你不利？”
“哼，就凭他！”珀西冷声道，“看来这阵子游吟诗人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珀西忽然展颜亲和一笑，“他需要过更充实的生活。是不是？铎恩。”
望着珀西那甜美迷人的笑容，铎恩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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