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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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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帝的心突然就软了,诸多冰冷的话语堵在喉间没再说出口。
他的手掌搭在凤殷头顶,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凤殷小时候。
那时候凤殷是三岁还是四岁来着,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面对顾尧的尸体,凤殷只是木木地站着,他还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他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后了,只知道往日温柔的母后不再回应他。
他一遍遍叫着母后,一次次没有得到回应,泪水终于止不住地盈满眼眶,啪嗒啪嗒落下。他的哭是无声的,只是在那里流泪,直到天启帝出现,小小的身体一头扎进天启帝怀里,求天启帝叫母后起来。
凤檀将他抱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直到他哭累了沉沉睡去。
一切好像重合起来。
天启帝的声音轻下来,抚摸着凤殷头顶:“放开吧,你这般做也于事无补。”
他亲自上手把两人分开,一旁的守卫看准机会把凤朔的尸体搬出去。
怀中凤殷的尸体被拿开,凤殷又突然情绪激动,隔着木栅栏要朝凤朔扑去。聂铎去拦他,但距离太远,只碰到他的一角衣袖,幸而天启帝一把将人捞了回来。
“赶快把尸体抬走。”
抬尸体的守卫加快了速度。
凤殷还在挣扎,天启帝一只手牢牢箍住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越看心越痛。”
过了一会,凤殷冷静下来不再挣扎,他才移开捂着凤殷眼睛的那只手,但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抱着凤殷的上半身不放,担心他再次扑过去。
“先回宫。”他让凤殷跟他坐同一顶轿子,凤殷就在他身旁,亲眼看着凤殷他才放心。
凤殷这一路很平静,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呆愣地坐着,像是失了魂。
回到宫里后,于善在轿外小心问道:“奴才们先将太子送回东宫?”
天启帝凝眉想了一下,道:“去承德殿。”
光突破黑夜,不远处的东方启明星已然升起。天快亮了。
天启帝与凤殷在承德殿内,其余人等在外面。
“朕知道你能听得见。”凤殷低着头站在承德殿中央,天启帝跟他说话,“朕已命人好好安葬凤朔,一切按照王爷的规格来,他给凤萧下毒一事……不再追究。”
“朕知道你自小跟他一同长大,与他感情好,但此事已已,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这几日|你的早朝便免了,凤阳府那边也别去了,好生歇息。”
凤殷终于动了一下,似是从呆愣中回神,突然问天启帝:“皇兄自尽,父皇您伤心吗?”
天启帝怔了片刻,没想到凤殷会问他这个问题。
凤殷又问:“若他没有服毒自尽,父皇会杀了他吗?”
天启帝沉默了,背过身去,不让凤殷看到他的表情,轻叹了口气。说实话,凤朔自尽,他除了震惊,并没有多少伤心,甚至……有些许庆幸。
凤朔对凤殷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所以才匆匆让凤朔出宫成婚,后来又限制他进宫。
好在凤殷对凤朔并无这方面的感情,但凤殷又显然十分在意凤朔,现在两人之间的确没什么问题,可以后呢,他决不允许皇子之间犯下乱|伦之错。
重重原因结合,杀了凤朔是最好的选择,但杀了他似乎又太过草率,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衡量,现在凤朔自尽,便不需要他来做这个坏人了。
天启帝久久没有说话。凤殷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嘴唇微颤露出苦笑,他说:“皇兄在世时,最在意的便是父皇对他的看法,想尽办法讨父皇您的喜欢,您知道吗?”小时候凤朔表现得很明显,大了懂得隐藏了,但他仍可看得出凤朔对父皇的讨好,只是父皇好像从没有看向过他,就连此时,他死了,父皇好像连一点伤心都没有。
凤殷露出一个苦笑,低头道:“儿臣告退。”
天启帝也转过身:“退下吧。”
凤殷走出承德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凤萧看到他便围了上来,又担心又害怕他生气似地说:“我跟父皇求过情了,真的求过情了……”
“我明白。”凤殷垂眸,“我们的约定还作数,我会补偿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萧慌忙解释,“我只是想……”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只是想告诉凤殷他说了,想告诉他而已。他的确不喜欢凤朔,希望他被父皇惩罚,但没想要他的命,凤朔的死他也很意外。
自凤殷从承德殿出来,聂铎就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了东宫,一路上凤殷没有看他一眼。他感觉到了凤殷对他的变化,他害怕凤殷会恨他,或许如凤殷所说的,他若能提前知会一声,凤朔就不会死了。
之所以没有提前知会凤殷,他给出的理由是担心凤殷插手,外界会以为凤殷也参与了给凤萧消毒。
这个理由完全没问题,冠冕堂皇,堂堂正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存着私心的:凤朔出事,凤殷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
所以,他问心有愧。
外面是个艳阳天,寝宫内却暗得不见天日,潮湿阴冷就像天牢。凤殷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凤朔那张惨白的脸,他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凤朔冰冷的气息。
凤朔死了,和母后一样自尽而死。
在看到凤朔尸体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想起来了,母后并不是病死的,她是自尽而亡。是他发现的母后的尸体,那个时候他太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着母后哭,后来父皇来了把他抱走,再后来所有人都告诉他母后病死了。
多年来他一直都认为母后是病死的,今日突然就想起来,母后身体很好怎么可能病死,她是自尽上吊而亡。
从小陪着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不在了,连死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他的脑子混乱,身体冰冷,层层被褥也不能带来丝毫暖意。
他让人搬来几坛酒,拿起一坛对着喉咙灌下,身体终于暖了些,很快他就醉了,成了一滩烂泥,嘴里呢呢喃喃。
过了一会于德推门进来禀报:“聂统领在东宫外求见,已经候了好些时辰了。”
他的脑子混混沌沌,摆摆手示意不见,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于德传过凤殷的话,聂铎却还候在门外不走,于德也知道这位聂统领的脾性,劝也劝不了便随他去了。